单身爸爸回老家:租3400亩山林,让孩子野蛮生长(组图)

一条 0

6年前,37岁的项惠斌

放下打拼近20年的事业,

和安稳优渥的城市生活,

带着两个孩子,

从深圳回到老家福建培田村。

重蹈父辈的轨迹,

传承做老中医的祖父的手艺,

种稻、酿酒、晒药,

两个孩子在乡村“野蛮生长”。





项惠斌一家

这座800年的客家古村落,

几乎只剩下老一辈的人在居住,

尽管在政府的保护政策下,

几代人盖起的老房子没被拆掉,

但传统农耕技艺的流失势不可挡。

项惠斌租下一座3400亩的山林,

做药材保育和可持续采摘,

复垦35亩梯田,

恢复当地的老种水稻,

还把村里的粮仓改造为美术馆。





父子一起碾糯米

他要面对的是棘手的现实,

村里的学校因为没有学生要关门,

小女儿上学该怎么办?

如何让新村民来这里找到营生,

延续这个村庄的生命?

项惠斌身上凝缩着快速更迭的时代

与安顿自我的冲突,

以及一个古老村落的后人的责任与反思。

自述:项惠斌

撰文:洪冰蟾



我父亲起初很不理解的,他们靠双手种地、做手艺,把我培养成人,我转了一圈又回到村子,重蹈父辈以前的步子。是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为什么要做一个倒退的选择?

6年前,我回到老家培田村。我在农村长大,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待了快20年,做服装设计,后来做商业摄影师,天南地北地跑,算是比较潮流的一个工作。

顺应飞速发展的大城市,我人生的节奏也在加速。组建家庭、生孩子、创业,一路到中年,很深切地体会到被架空的感觉。身体像机器一样转动,快要支撑不住。父母亲年纪也大了,我妈妈一直在深圳帮我带小孩,从我大儿子出生到十岁,我爸爸都是一个人在老家。

两件事交织在一起,我能清晰地看见接下去的十年,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迫不及待想换一个方向。

那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地里干农活的记忆。回家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我想有几亩田,构筑一个宁静的生活,然后安顿自己。







培田村


培田村在福建连城县,处于闽粤赣三省的交界处,算是大山深处。它是一个传统的客家古村落,建村以来有800多年的历史,出了很多进士,有“耕读传家、尊师重教”的传统,目前保留的基本是明清时期的建筑。





项惠斌和孩子在山野间


回来之前,我已经和孩子的妈妈分开。回家第四年,我把两个孩子从深圳接到村里。儿子14岁,在镇上读初一,每天自己骑车上学。女儿10岁,在村里的小学读四年级。以前在深圳,我经常在外面工作,顾不上陪孩子,回来以后两个孩子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带。日常的工作,前三年主要在改造房屋、租田地这些基础的回乡准备,这三年要做的事渐渐明晰起来。我和我父母在山脚下的草堂一起酿酒、制药。

刚回来的时候,不敢住进熟人特别多的村里。心里还是有压力,在父辈这一代人眼里,我算是在外面做得不错的,会收到那种“突然之间怎么回来了”的目光。恰好在山脚下遇到这屋子。







改造的“一米山禾上草堂”

屋子占地四亩,是客家平民民居中常见的“四点金”格局。有个供奉祖先的中堂,以及两边对称的天井——四水归堂,雨落下来又流到房前屋后的菜地,隔壁还有闲置的猪圈。

这里之前是屋主的祖屋,因为大家都搬到城里面去了,就空置了十几年。房子一旦没人住,自然老化的速度会特别快。院墙坍塌,屋顶漏雨,地面生青苔。







客家平民民居


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改造不用新木料。木材市场上,很空旷的场地上堆了几堆废弃木头。我看着它们想,这里存放的是几个化整为零的村落。大家都想要去住小洋楼,只好拆掉老的宅院。我听屋主说,这屋子是三代人的力量盖成的,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几代人的心血,算是一个家业,就这样几毛钱一斤称走了。

我把它们收回来,门板变成桌子,楼板变成窗户、屋顶、凳子。这些老木材和标准化的工业产品不一样,它们承载了几百年很多代人的使用痕迹,每一块的颜色都不一样,组装起来又有一种流动的和谐,那是时间打磨出的质感。







收来的中药柜和草枕头


走进卧室,闻到泥土和木头融合的味道,不是那种新房子里化学制品的不好的气味。夏天赤脚走在地板上,身体会告诉你什么叫舒服,它和你之间是有连接的。

草堂的改造花了六十几万,租金一年大几千块钱,屋主象征性地收一点。最大的改造是把夯土墙还原出来。我花了很大力气把原有的石灰全部铲掉,让原本的泥土质感全部露出来。地面也是重新铺的,用就地取材的三合土——石灰、红糖、沙子和山上的红土混合起来。这种地板用得越久,就越来越光泽,像一块大石头一样。







门板做的桌,竹子做的墙和窗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种竹子,墙壁的隔断,就用竹子竹篾编织成骨架,上面加泥土、稻草、石灰,再进行粉刷。它很轻便,容易操作,又有通气感。制药剩下的药材,我就做成药泥,干了以后变成一张桌板,坚实、环保。







项惠斌和儿子在淘米

我爷爷是老中医,他对酒曲也有研究,收集了方圆十几个村子的方子。我爸爸有一套酿酒功夫,村里人都说他做的酒好喝。小时候的记忆是很忙碌的,我们在院子里帮爷爷碾药材、做酒曲、蒸糯米。我们家有五个兄弟要上学,八口人的吃穿用度,除了地里面的收成,还要有其他收入来源的。

所以父辈们会各种手艺,涵盖日常所需的所有部分,这关乎一个大家庭的生计。







三代人一起劳作,父子相互斟酒

回来其实是容易的,但回来之后如何待下来?有朋友来我这,说太美了。我问他要不要跟我住在一起?他问住多久?我说至少得住个半年。他说那受不了的。

所谓安顿自己,跟诗酒田园风花雪月没有一点关系,日子是由具体的问题组成的,回来没有事情做,我相信很快也会厌倦,跟外面的日子没有差别。





碾酒曲


我就想到爷爷和爸爸做的酒。找县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古老的稻米品种叫“赤米山禾”,我就想种这种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种。乡亲们说,这品种没人种了,以前野猪都不吃的。它不像杂交水稻,产量特别低,抗病虫害能力也不强。但用它来酿酒,风味尤为好。我跑了好几个村子,好不容易搜寻到那个种子,还找到其他快断掉的老种。

我在山上找到一块有水源的梯田,准备种水稻。我问长辈,不用农药化肥的时候,以前的人怎么种地?他们说要去山上,把树林底下的腐殖层铲下来,还要烧草木灰撒到田里面,特别累特别复杂。我说我想要用老的方法种地。他们说你这是在过家家吗?他们不太相信没有农药能种出粮食来。







不同季节的稻田

我雇了一些村民一起来种地,整片田有120亩,暂时只复垦了35亩,收成肯定比常规的耕种方法少很多,目前还在坚持,也在借鉴可持续农业的方法,比如朴门永续的堆肥法。

谷子收成之后,就进入酿造的阶段。先把糯米碾出来,浸泡一天一夜,然后开始蒸煮,下酒曲,等待发酵,就是淀粉转化为糖再转化为酒精的过程。客家的酿酒还有一道特别的工序叫火炙。把生酒放到酒缸里,外围放上碾出来的稻壳,把它们点燃,慢慢煎煨,生酒会变成澄清的熟酒。





在山中保育药材

客家地区还讲究食养,从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采草药回来,炖在汤里,拿来做菜,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这里属于武夷山脉,植物的多样性很丰富。懂药材的人到山上走一趟,会发现遍地是药材。

但是近几年,因为外面收购药材的风潮,村民看哪一种药材值钱,就到山上去挖。比如说金线莲,已经卖到近2000块一斤,灭绝性的采挖之后,现在已经不太找得到。





碾药


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这块林子租下来。3400亩,租期40年,主要做药材保育。

保育主要是两方面,对一些极小种群做补植,以及可持续地采挖。比如说长了20年的药材黄精,只取走十年部分的根,剩下的十年再种回去,留在原本的位置继续生长,而非连根拔起。现在中药方子里常用的大药材,我们保育了十种。





做柴烧的师弟定居培田,成为新村民

今天的培田村,多数年轻人都出去了,我这个年纪的都罕见,剩下的是父辈们。这个800年的村落,我的父辈可以说是能掌握全套农耕社会技艺的最后一代人。很快地,他们这一代人也会过去,那这个村落,到底还剩多少年?

所谓的延续,我们不可能回到800年前那样的状态,需要用新的方式去转化,适合当代人的生活形态。所以除了酒和药,我尝试为村子做一些公共性的事情。







粮仓改造的美术馆


刚好古村村口的粮仓废弃了,我租下来,自己设计改造成培田美术馆。想法很简单,一个完整的古村落值得拥有一座美术馆,用这种形式保存和讲述一部分它的历史。

因为美术馆,很多人知道我在培田做的事,就找过来想搬到村里来,自然而然,我们形成了一个新村民的生态社区,最多的时候有13位新村民。我的师弟在村里做柴烧,一个朋友在山上制香,还有一个做自然教育的组织入驻。这个社区有流动性,有些人不适应或者没找到营生就离开了。







和儿子一起烧火


父亲这个角色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一个人带两个小孩,还要管顾自己的工作,其实是个不小的挑战。爸爸照顾小孩,的确做不到妈妈带那么细心,没办法,偶尔就糙一点,放任自由一点。

我们三个人平时住在村里,早上我给他们做早餐,哥哥和妹妹自己会去上学,我就到美术馆的办公室工作。周末和寒暑假,我就把他们带到山脚的草堂,他俩要是对某个农活感兴趣的话,就会主动来帮手。





摘野果是孩子们最兴奋的事

原本他们两个在深圳读书,大城市的教育资源当然特别好。老师都是北大清华毕业的研究生,校园的配套设施也完善。回来以后,我心里面还是忐忑的,甚至有点不平衡,因为这个落差确实是太大了。妹妹回来会讲,这个学校为什么都没有英语课、美术课和音乐课?





学校里全部的学生,数学老师兼任体育课


很早以前村里有四个书院,加上大小私塾学堂有十几所,现在孩子都被送到城里去上学,村子里面延续了几百年的学校,眼看着就没有学生了。

我女儿在村里的小学,班上就6个人,都是女生。学校只有两个年级,总共12个学生,到下一学期,有可能学校就倒闭了,她会面临没有办法在村里上学的问题。现在考虑的是两条路,一个是去几公里外的镇上上学,但距离有点远,妹妹没办法独自上学。还有一个是新村民组建学校,用互助式的教育,但新村民的孩子没有那么多,靠家长来做老师目前不太现实。

虽然上学问题比较棘手,但我不后悔把孩子带回家。课堂上学的东西少了,好处比不好的要多一些。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关注到作业以外的东西。



在深圳的时候,他们有成长上的问题。像哥哥,我跟他妈妈已经分开几年了,他还是会有一些心理的创伤,有压抑的部分。那时候我工作很忙,甚至学校的老师跟他说:“你父母亲都不管你。”所以我就想把他带在身边。

他在美术方面有天赋,喜欢画画和设计图纸,老师经常反映不听课都在那画画,我不会批评他这个,学习能跟上就行。我的理念是,不一定读书要很好,但希望他们能逐渐清楚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真正想要的未来是什么。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烹饪,在村里,我和另一个伙伴开了一家咖啡屋,最初的咖啡师就是哥哥。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做甜品,以后想去做甜品师,去读料理学校,他已经有清晰的规划。





放学后,女儿和朋友在村里玩

妹妹的性格比较活泼开朗,特别黏我。我能感觉得到一个小女孩对妈妈的需要,可能无力的部分就是这个,哪怕每天陪伴,我还是无法完全替代妈妈的存在的。

这些年偶尔有城里的孩子到村里玩,他们其实是带着问题来的,有的跟父母的交流几乎没有,甚至是对抗性的。反观城市里孩子的生长环境,我觉得它是不够全息的,尽管物质丰富,恰恰缺失了最根本的部分,就是天性。

以前妹妹放学以后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看电视玩ipad,最多和哥哥玩一玩。现在她动不动就跑出去,昨天放学后还跟伙伴在古戏台表演节目,很自由地在村里找朋友,去山上摘野果,去地里挖番薯,偶尔有社区伙伴在,她能接触到来自各个地方的叔叔阿姨。当然不像我的童年那么丰富,但是远比城市里多元。

至少在山野中,在村落里,有养分滋养他们的视野和感受力。他们内心的想要,有足够的土壤去实现。

对于我一代人,父母亲已经七十几岁,孩子慢慢长大成人,不知不觉当中,我已经处在上下交接的位置。回望自己回来的这6年,在城市的二十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跳出去又返回来,代际之间的这种关系正在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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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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