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2023年的价格战，大家的第一印象莫过于就是车企间你追我赶的降价潮。

其实，一整年的价格战打下来，被毛利率拖得喘不上气的车企、疲于应付的一线销售们都有很多苦楚可讲，但最该受到关注的，肯定是那些投诉无门、自认倒霉的车主们。

刚提车的喜悦和短时间内的大幅降价交织在一起，远远不是一个“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就能简单概括的。

不会因为谁被“刺的惨一点儿”就给谁补偿

2023年初，特斯拉中国宣布对国产Model 3和Model Y多款车型进行降价，降价幅度在2万-4.8万元不等，由此打响了国内价格战的第一枪。至于降价理由，特斯拉对外事务副总裁陶琳公开发文称：“特斯拉坚持以成本定价”。

电池原材料碳酸锂价格下跌是2023年新能源汽车价格下降的大前提，动力电池占电动车总成本的40%左右，原材料碳酸锂则占电池总成本30%左右。去年以来，碳酸锂的价格持续下跌，据今年1月5日数据显示，电池碳酸锂平均报价在10万元/吨，而在2022年，这一数据最高直逼60万元/吨。

另一方面，据特斯拉2022年全球生产及交付报告显示，四季度，特斯拉生产了43.97万辆，交付了40.53万辆，而在此前的二季度，其产量为25.8万，交付量为25.4万，基本保持平衡。2022年底，特斯拉也不断被爆出上海工厂暂停生产和取消早班的消息，接近特斯拉的业内人士对AutoLab表示：年初特斯拉降价的本质在于产能有剩。

此外，特斯拉2022年一共卖出131万辆车，高销量也摊低了成本，据特斯拉财报，其每辆车的平均利润接近7万元，特斯拉有足够的降价空间。

2023年以来，特斯拉对旗下车型进行价格调整不下10次，也戏称“买特斯拉像炒股似的”，大部分调价主要聚焦于热销车型Model 3和Model Y，其中，2023年初的降价被认为是Model 3和Model Y两款车型史上最大规模的降价。

如果说短时间内的大幅降价对于普通车主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背刺”，那么，对于喜爱这个品牌的车主粉丝来说，则更显得五味杂陈。

“马斯克死忠粉”是陈涵的个性标签，早在陈涵还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崇拜着马斯克，学成回国后，陈涵前前后后买了三辆特斯拉。

2016年3月，陈涵在北京芳草地偶然看到了特斯拉门店，便下定了第一辆特斯拉——Model S，除去5万的购置税补贴外，陈涵为了这辆Model S花费高达近百万。

2020年6月，由于Model 3从最初的56万降到了36万，陈涵果断入手。

2023年4月，被Model X新改款内饰所吸引，陈涵便将自己的Model S置换成了Model X。

陈涵的每一次下单都是为心动而果断买单，降价或者上新只不过是入手的一个催化剂，比如购入Model 3的念头早在2018年陈涵受邀参观特斯拉加州工厂时就已经萌发。“在加州工厂，第一次见到Model 3，全新硬件、全新配置，很是心动。”

这些年，陈涵曾引荐多位朋友入手特斯拉，当起了半个销售，但今年特斯拉的降价显然让陈涵的热情和期待产生了偏移。

“Model X刚入手那会儿还是很香的，但降价后，看着这车，感觉就不对味儿了，没那么香了。”购入新车一个月后，陈涵对新车的新鲜感便被降价16万的“背刺感”所替代。

2023年9月1日，特斯拉宣布对Model S和Model X全系降价，下调幅度高达11万元-22万元。其中Model X双电机全轮驱动版起售价调整为73.89万，而就在前一个月，陈涵购入这辆车的价格是89.98万。

“我为什么受不了呢？主要是降太快了，当时Model S也降价了，但Model S从最初的百来万降成现在的60多万，最起码这中间有个过程，得有小半年了。包括Model 3也是慢慢降价下来的，但这个Model X就有点离谱了，不到一个月，就亏了16万，这跟玩股票似的。”不到一月狂亏一辆银河L7的事实让陈涵这种深知买断离手的粉丝车主都难以接受。

比陈涵更惨的是同为特斯拉粉丝的李艺，李艺是在降价前一天傍晚5点提的Model X，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官宣降价了，车还没出20公里，一夜之间便亏了十几万，“折算下来，我一公里将近1万块钱。而且特斯拉都是全国直营的，在价格这方面还是公开公正的，据我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了解，特斯拉不会做出任何让步的。”

在特斯拉的规章制度里，不会存在因为谁被“刺的惨一点儿”就给谁补偿的道理。李艺笑谈：“大家都去门店反馈过了，但工作人员只是回应说会把这个事情向上级反馈，但是后来都没啥结果，车主肯定都有怨言呀，时不时在群里扯上一嗓子，但也没办法，喊得多了，嗓子也哑了，就不了了之了。”

除开简单的反馈、心理不平衡之外，投诉、打官司、闹门店的车主也不在少数。

在今年年初的降价中，有不少特斯拉车主前往特斯拉成都太古里门店进行“激烈维权”，产生了哄抢店内的周边礼品、零食、饮料等物资的情况。还有些特斯拉车主在门店门口拉出“欺诈消费者，还我血汗钱”的横幅。

一位Model Y车主也向AutoLab表示，他在购车时，销售一再向其保证不可能降价，并多次催促其尽快下单，因此他怀疑销售人员明明知道会降价，故意把他当冤大头。

对此，AutoLab向一位特斯拉销售了解到，特斯拉的销售几乎是和消费者同步知晓降价消息的，表示：“公司不会事先在内部通知，大家（公司员工）都不知道价格会发生调整。”

同时，这位销售也表示在一月份特斯拉车主不满特斯拉降价拉横幅闹门店的事情之后，特斯拉内部迅速复盘了整个事件，给出了应对措施：已经订车但还未提车的车主可以按照降价后的新价格提车。

这一点，AutoLab在陈涵这里也得到了证实：“我本来是3月份那批提车的，但当时因为一点问题，我就拒绝提车了，便推迟到8月份提车，在这之间，这款车正好降了3.5万，我是跟着新价格提的车。”

在经历这次的事件之后，陈涵对特斯拉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我以后不会再向朋友推荐特斯拉了，太伤感情了，之前推荐一个朋友买的Model S，现在也亏了不少，包括我自己也不会再买Model S和Model X了，会选择Model Y这样价格更稳定，更具性价比的。”

尽管如此，陈涵对于特斯拉的技术依旧有着一定的信任，在谈及是否会选择国产电车时，陈涵表示：“买电车的话，还是会选择特斯拉，在技术和性能上，还是会更相信特斯拉。有些国产电车上那些冰箱、彩电、大沙发啥的太花里胡哨了，没有把注意力聚焦在做车本身。”

闹到警局僵持两三个小时，车企领导开始松口

特斯拉打响“价格战”之后，国内品牌纷纷入局，背后是行业洗牌速度地不断加快。卖车、活下去成了各车企最为重要的任务。

为了应对“价格战”带来的利润压缩，各车企便相继展开“降本增效”，这份风险和压力被有差别地分摊到了组织内每一个成员的身上，在卖车这个环节中，销售无疑承担着其中的绝大部分。

一位新势力的销售向AutoLab表示：“以前，我们只管每月卖多少车，现在不仅周更KPI进度，还要周旋于各种老车主的纠纷，他们的气最直接的就是对着销售撒，其实我们有时候也很委屈，公司的各项政策变来变去，我们也把握不了。”

今年年中，某新势力品牌官宣降价，降幅在3万左右，乘着这次降价，朱明下定了该品牌的一款车，朱明介绍：“也不完全是因为降价了，主要是因为想抓住上海送绿牌的政策，我已经关注这辆车很久了，从年初就开始看了。”

随着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官方对新能源汽车的扶持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2023年1月，持续了13年的新能源国家补贴政策正式退场，与此同时，上海市也取消了对混动车型发放绿牌。

前段时间，“上海市2023年底将停止对纯电车型送绿牌”的消息也被传得满天飞。但事实并非如此，据官方在年底发布的消息，明确对个人用户和单位用户购买新能源汽车继续给予免费专用牌照额度支持，止不过在要求更为严苛。

上半年的大幅降价让朱明有了前车之鉴，提车时，朱明一再向销售确认未来降价后，如果有相关补偿，自己是否会同步享有，不止门店销售给了他准确的答复，连交付中心的领导也向他们一众新车主承诺：“现在提车没有任何影响”。

因此，朱明便在11月底提车了，但提车后的没几天，车降价了5000。同时，朱明也接到了交付中心的电话，表示公司会给1万积分（相当于人民币1000元）作为补偿，对于这个补偿方案，朱明没有接受。

补偿太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门店工作人员的失信和隐瞒。

朱明透露，在他提车的两周前，就有车友接到交付的通知，内容大致是：11月20号之前订车，12月2号之前未提车的，会给到7万积分。

朱明解释：“为什么这里给到7万积分呢，因为它在12月1日当天又降了4000。”

这意味着在朱明提车之前，后续的4000元降价就已经有了风声，但销售却信誓旦旦的向其表示“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降价了，就算降价了，后续的补偿也会给到你们”。

朱明联系自己的销售，销售表示无奈，称：“这是公司刚出的政策，我们也没有办法。”朱明又辗转联系该品牌官方，得到的答复是：“这是个别门店的自主行为，不是官方的降价。”

据朱明向AutoLab透露，这些偏小额度的降价确实不是官方的统一降价，是下单后销售后台改价才得来的优惠，但实际成交的价格还是官方的价格。

朱明表示：“虽说是门店的行为，但肯定也是在官方的统一指导下这么干的，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打消费者热线也没用。”

线上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朱明等一众车主便一起前往该品牌位于上海松江的交付中心讨要说法，得到的答复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曾经承诺过补偿的领导开始不认账了。无奈之下，朱明选择了报警。

在警局僵持了两三个小时，交付中心的领导开始松口，承认了之前的约定，称碍于公司目前的政策没办法向车主们兑现，并约定了一个时间给到准确的答复。当朱明以为这件事终有转机时，戏剧性的一幕又来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朱明等一众车主前来交付中心赴约，那位领导却放鸽子了。“我们一群人在这等他，他一句简单的‘甲流了’就把我们撂这儿了，问交付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是一问三不知，个个都流氓似的。”电话那头的朱明带着情绪。

除开像朱明这类要求索赔的一行人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情况的消费者也在维权。

一位下定了该品牌汽车还未付尾款提车的消费者向AutoLab透露：“我交了5000定金的，但在没提车之前他们就降价了，我想要去争取一下以最新价格付尾款，像小鹏和特斯拉都可以这样，我和他们工作人员还在交涉的时候，购车合同被官方单方面终止了，理由是超过七天未付尾款，导致我直接损失了5000。”

朱明也透露，截止到目前，通过正规渠道维权的几乎都没有成功，只有个别的车主通过去交付中心闹事、在门店向意欲购车消费者拉踩品牌等比较极端的方式获得了较为满意的补偿，同时他们也需和门店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不能向外透露。

朱明补充道：“他们要到的这笔补偿是门店相关负责人或者销售垫上的，可能就是销售的提成返给车主一点，再加上商城的积分啥的。”

不像Model X车主陈涵向我们传达的“后面就不了了之了”，朱明等人的维权还在持续进行中。在采访的最后，他告诉我：“我们年后就要开庭了。”

赔了5万积分 然后把我踢出了车主群

“官方给发了5万积分，我就在车主群里提了这么个事儿，然后他们营销人员就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在群里发，那我就觉得既然你都给我发了，还不让人说吗？就回了句‘你在教我做事？’后便挂掉了电话，转过头就发现自己被踢出了车主群。”

后续，该品牌针对这件事向吴晗道歉，并将涉事工作人员从吴晗所在的城市合肥调往到上海，算是给了吴晗一个说法。但在吴晗看来这不过是敷衍了事，说道：“那人本来就是上海的，调到上海他还求之不得呢。”

“寒心”是吴晗频繁提到的一个情绪词，作为该品牌这款车型的第一批车主，吴晗在2022年底提的车。

“当时花的三十好几万买的最高配的版本，也看了像特斯拉、蔚来、小鹏的车，最后还是选了这辆车，主要就是看中了剪刀门的设计，感觉很炫酷。”

但吴晗最乐意为之买单的“剪刀门”在实际生活中并没有给他带来如期的体验。

“剪刀门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经常性失灵，去修了很多次，甚至换了个门，也没能解决问题，经常不自动开启，或者就是旁边有障碍物没能识别，已经刮了好几次人家的车了，从我提车的那一刻起，剪刀门的这个问题就有了，售后那边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案，用了一个礼拜就没啥新鲜感了，反而徒增烦恼。”

此外，吴晗还吐槽了车在高速上噪音过大，座椅、车窗升降异响等问题。“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降价降的太狠了，一年下来，自己买了辆新势力，竟然能亏上十来万，各种降价还没什么补偿，服务态度还这么差，太心寒了，亏得我当初那么支持它。”吴晗懊悔不已。

吴晗和一群同是顶配车主的诉求是终生免费充电的权益，吴晗认为一年时间赔了十来万，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官方并不如此认为，回应和其他品牌大同小异：“我们也没有办法，时代更新，降价是必然的”、“你们的诉求会向上级反馈的”。

不久后，吴晗突然被告知补偿积分已打入账户，官方在没有和他们进行任何商讨的情况下直接拿5万（相当于人民币5000元）积分了事。

“没人要这积分，每个人都不满意这个方案，强制发放的，而且商城的东西比市面上的东西贵上两倍，比如说超市2块钱的矿泉水，商城就卖4块这样的。”

在这之后，便有了吴晗开头被踢出车主群的剧情。

吴晗透露：“他们对每个版本车主的补偿方案是不一样的，针对我们最贵的，降的最多的版本车主是给的5万积分，可能其他版本的车主就一两万的积分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的。”这正是为什么营销工作人员不让他在群里提积分补偿的原因。

说到服务这件事，吴晗补充道：“刚提车那会儿，服务还不错，现在很不行了，有时候给他们工作人员发个咨询消息，十天半个月也不回。”

“如果是现在，肯定不会再考虑买这辆车了，甚至都不会再考虑新势力了，会考虑买一辆传统豪华品牌的车。” 吴晗悔不当初。

现如今，已过去半年，后续并没有进展。“后来也没办法了，就拿着5万积分吃哑巴亏了”——吴晗如此总结。

写在最后

其实在和众多“被背刺”车主的沟通中，我们发现车主们对于新能源车会降价本身并没有太多愤懑的情绪，基本都能保持理性和理解。

但是让“新”车主们感到不满和寒心的，其实是厂家和销售人员在处理后续事情上的方式方法。有欺瞒的、有装聋作哑的、有让同为车主的粉丝对他们进行攻击的，这些乱象才是每次“降价”引起怨愤的核心。

“买定离手”不该是厂家和水军的借口，被车企“背刺”，也不该是新能源车主的宿命。

根据采访者要求，陈涵、李艺、朱明、吴晗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