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加德纳记录自己已经多久没睡（图片来源：San Diego History Society）

不要尝试，不要尝试，不要尝试。

撰文 | 栗子

审校 | clefable

你试过连续多久不睡觉？

1963年年底，美国圣地亚哥的两位高中生，想做一个科学探究项目。其中一人要长时间保持清醒不睡着，另一人则要记录对方在此期间的身体状况和认知状况，看缺乏睡眠究竟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至于谁负责不睡觉，谁负责记录不睡觉的人，这两位17岁的少年就靠掷硬币来决定。结果，输了的兰迪·加德纳（Randy Gardner）成为不睡觉挑战者，他将努力达成两人共同定下的目标：超越当时的世界纪录，那是由一位电台DJ在夏威夷檀香山创造的，他曾经连续260小时没有入睡。

最终，兰迪坚持了264小时，也成为了新的吉尼斯纪录保持者。那么，在极力保持清醒的整整11天里，这位高中生都经历了什么？

把路牌看成了一个人

在兰迪口中，60年代有不少人觉得睡觉是不必要的，他自己当时也那样认为。

起初，他与布鲁斯·麦卡利斯特（Bruce McAllister）是想为学校布置的科学作业找个有趣的题目。两个人好奇的是，不睡觉会如何影响人的“超能力”（paranormal ability），可是又发现超能力完全没办法研究，才转而决定观察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部分，比如身体机能和认知能力等等。

但即便探究的内容有所改变，计划中的漏洞依然很明显。当掷硬币的结果宣告了布鲁斯负责记日志的时候，他竟天真地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一个人不睡而另一个人观察记录，这个记录者一样不能睡觉，除了写日志还要确保同伴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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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有多少环节没仔细推敲，两位少年的计划还是在1963年12月28日启动了。此时学校在放寒假，两人选择布鲁斯家的一间空卧室作为实验基地。那天早上，负责保持清醒的兰迪6点起床，他一点都不困，并且信心十足，不认为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体验。就这样，兰迪和小伙伴布鲁斯一同走进了那段难以想象的日子。

第一天，布鲁斯先对兰迪进行了丰富的测试。比如，给出一串8位的数字，20秒后让兰迪重复出来，这个任务毫无难度，而让兰迪快速念出绕口令“Peter piper picked a peck”，同样没有问题。除此以外，通过品尝味道辨别10种物品（如肉桂、白糖、小苏打等）、把冰淇淋方块衔在齿间25秒（直到牙痛）、凭借记忆回答问题（如名字、年龄、美国总统是谁等）……兰迪在每项测试中的表现都轻松自如。

不过，第二天的情况就明显不同了。在12月29日凌晨1点时分进行的测试当中，兰迪也想用很快的速度念出那句绕口令，但嘴瓢了几次。接受味觉测试时，他把小苏打说成了肉桂。这天晚上，他在重复8位数字的任务中搞错了3位。不止如此，兰迪仅仅用手触摸物体之后，已不容易识别出那是什么物体，他的眼睛也变得难以聚焦。此时，进度条只过了五分之一不到。

实验进行了大约3天之后，兰迪的情绪开始出现强烈波动，喜怒无常。而与此同时，负责记录的小伙伴布鲁斯也经历了3个不眠夜。布鲁斯说，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墙上写笔记。这让他明白，是时候再找个同伴来帮忙了。很快，乔·马西亚诺（Joe Marciano）加入了小团队。如此一来，大约每6小时一次的测试和记录，布鲁斯和乔就可以轮流进行。

虽然，两位记录的同学每天也只睡两小时左右，但至少获得了睡着的机会。相比之下，兰迪的试炼还在继续，没有人可以跟他轮班。兰迪常常被拉去打篮球，以避免他睡着，即便是去了洗手间，小伙伴也会在外面跟他说话，一分一秒都怕他昏睡过去。

第四天是兰迪开始出现幻觉的日子，第一次是把路牌看成了一个人。日后兰迪回忆说，他还把自己幻想成了圣地亚哥闪电队的球员保罗·罗威（Paul Lo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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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并不是第四天的全部问题，兰迪变得易怒且不愿合作，记忆力在减退，注意力愈发难以集中。也是这天，附近海军医院的一位医生自愿加入三个中学生的小团队，开始监测兰迪身体的各项指标，算是对项目的一种监督。提心吊胆的兰迪父母，终于有了一点点放松的理由。

当然，这也不能改变兰迪在第五天又继续出现更多幻觉的状况。这一天，兰迪还把“美国总统是谁？”的问题回答错了，而时钟（clock）这个只有五个字母的单词他也会拼错。第六天，兰迪的语速开始变慢，一些常见物品的名称他也想不起来了。第七天，兰迪已变得口齿不清，记忆力下降和情绪问题也继续困扰着他。

兰迪的父母十分担心，这样下去孩子会有生命危险。但挑战并没有停止，团队甚至迎来了又一位新成员。

篮球技术却变好了

斯坦福大学的精神病学家威廉·德蒙特（William Dement）博士，也是一位睡眠研究者。他看到了圣地亚哥当地媒体的报道，并在兰迪没有睡觉的第七天加入团队。德蒙特的出现，会让一项高中生的业余探究活动，变成“经过科学验证”的案例研究。

除此之外，德蒙特还带来了一种不同的视角。在他眼里，尽管认知能力和感官受到影响，但不睡觉挑战期间的兰迪，身体一直非常健康（physically very fit）。德蒙特认为，正是在这个前提下，兰迪才能依靠打篮球的方式保持清醒。负责记录的小伙伴布鲁斯都感到惊讶，多日不睡，兰迪的球技还有所增强（可能是练习次数增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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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余下的几天里，兰迪的认知功能还在下降。有时，其他成员不得不暂停对兰迪的心智测试，因为他常常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事情，说出的很多话也只有句子的开头而没有结尾。第十一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兰迪得到一项任务：要从100开始，每次减7，一直减下去，即93，86，79，72……结果，兰迪停在65而没有继续，问他为什么，他说不记得要干什么了。

这一天的兰迪没有表情，说话含糊且没有语调，需要鼓励才会回应别人，注意力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如果说他还有什么看上去比较出色的表现，那就是仍然能在弹珠台游戏里战胜德蒙特博士。团队的伙伴们带他在圣地亚哥城里玩了一圈，看了警察局，气象局，还去了海滩……1964年1月8日早上6点，挑战终于结束。

兰迪的连续清醒时间达到了264小时25分钟，超过11天，也超过了前人保持的吉尼斯世界纪录（260小时）。在那之后他终于睡着了，但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海军医院，与此同时医生对他的脑波进行了监测。

历经14小时的酣睡，兰迪再次醒来，然后又接受了几天的监测。刚刚结束挑战的那天，他睡眠中的快速眼动睡眠（REM）占比高得异常（约70%），那是梦境发生的主要阶段（常人睡眠中REM比例约为20%-25%）。但随后的几天之中，快速眼动睡眠的比例逐渐下降到了正常水平。

兰迪的认知功能也很快恢复正常。不久之后，他就回到学校上课了。

偷偷“睡觉”的大脑

而德蒙特博士和其他科学家，还要继续研究这个珍贵的案例。

虽然，看上去兰迪在11天里没有睡着，但研究者们分析了兰迪挑战期间的一些监测数据和恢复期睡眠时的脑电图，认为他的大脑里存在短暂的“微睡眠”（microsleep）。在缺乏睡眠的情况下，人的意识状态可能发生改变：看上去醒着，眼睛也是睁开的，但脑中的部分区域已经停摆。

2011年，在一项发表于《自然》杂志的研究当中，科学家也在大鼠的脑海里发现了类似的现象。当研究人员让大鼠长时间保持清醒，小鼠却已经疲惫的时候，皮质神经元的某个子集会被关掉。而从整体脑电活动看来，这些小鼠又没有睡着。

对人类来说，每次微睡眠大概可以持续1-30秒，其间部分神经元在工作，而另一部分神经元得到了休息。或许，这种机制的存在也能解释，为什么兰迪11天不睡觉还没有引发更加惨痛的后果。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安全地模仿这类挑战。

1980年代，有科学家利用大鼠进行睡眠剥夺实验。他们让一些大鼠生活在转盘式鼠笼里，当它们快要睡着的时候，转盘就会转动起来把大鼠摇醒，有时还会把大鼠推进水中。研究者发现，睡眠剥夺最严重的那一部分大鼠，吃得更多但体重却会下降，它们难以调节核心体温，爪子和尾巴的皮肤出现损伤，平均大约两周后就死去了。而睡眠剥夺程度较轻的大鼠，身体健康受到的损害也大多较轻。

虽然，这些大鼠的死因并没有完全确定，在人类当中也还没有证据表明睡眠剥夺本身会直接导致死亡，但睡眠不足与糖尿病、肥胖症、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增加都有关联。而兰迪在不睡觉挑战中表现出的行为、认知功能和情绪上的严重问题，就算是可逆的，也同样值得注意。



兰迪参加电视节目，内容是让嘉宾猜三人之中谁是打破世界纪录的人（图片来源：rrgomes via Youtube）

在挑战结束后的一段时期里，兰迪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出现令人困扰的变化，他后来成为了一名日内交易员（day trader），至今依然健在。不过，大约在10年前，60多岁的兰迪发现自己开始难以入睡了，他怀疑这有可能是当年的实验留下的问题。

但不论是否如此，年少时的挑战都为他留下了另一样东西。自从兰迪·加德纳持有这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至今，没有一位挑战者在这个项目上获得新的纪录认证。其实，并不是没有人继续尝试，也不是后来的挑战者坚持的时间都太短，只是吉尼斯世界纪录官方已经不再保留这项纪录，以免鼓励更多的人因为挑战这个项目而损害自己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