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能系宫斗大戏:“野蛮人”姚振华被踢走的12天
特约作者 |张蔚婷 编辑 |陈弗也
出品|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2023年7月24日，历时8年的中炬高新（600872）控制权争夺战暂时告一段落。
在当天召开的中炬高新临时股东大会上，中炬高新按照累积投票制确定了3名非独立董事，“宝能系”的4名董事被全部踢出，公司第一大股东中山火炬集团巩固了对公司的控制权。
随后，7月17至19日，中炬高新5名有宝能系背景的高管相继离职。
“宝能系的野蛮做法一直延续到上周，连自己亲自挑选、多年奋斗的管理层也接二连三地大清洗，想换谁就换谁，想什么时候换就什么时候换，压根不理什么流程，更不用谈什么感情了。”叶远（化名）是中炬高新一位有着22年工龄的老员工，他向作者形容这起风波，“从总经理李翠旭辞职开始，张弼弘和李建被免副总经理一职，邹卫东也辞了董事会秘书与副总经理的职位，宝能失控了。”
除上述4名被提及的高管外，还有一位接任李翠旭成为中炬高新总经理的邓祖明，在7月17日被委任后的第六天，主动请辞，成为中炬高新“最短任期总经理”。
另据接近姚振华的人士透露，在宝能系陷入流动性危机后，中炬高新董事会中的4名“宝能系”董事，至少有一位董事已经不再认可姚振华和宝能了。
“余震”在过去十天内，持续发生在这家30岁的公司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炬高新的现任中层向作者表示，中层及以下的生产、经营、发货、安全、质量都很正常。
“浪都在海平面附近。”这位中层感叹道。
等待黑色迈巴赫S600
7月24日下午1时许，中山市火炬开发区上方笼罩着一团乌云。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火炬国际会展中心的四周，少有汽车经过，这片展区，与往日一样安静。
参会的大小股东们开始陆续进入会场。出入口的左侧，偶有三五成群的人在等候，不少是专为宝能集团董事长姚振华而来，他们有很多是宝能的债券人、被欠薪的前员工。
“只要听说姚振华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都会来。”一位中山市宝能汽车销售店店长如是说道。2021年9月，其工作的销售公司结业，至今仍未支付最后三个月的薪资。
陈利（化名）是宝能集团的债权人，这名光头高大的中年男子，在会场门外紧盯着来往车辆，他在等待着一辆黑色迈巴赫S600的出现，这是姚振华经常会乘坐的车辆。
陈利听说姚振华会到场，特意前来“狙击”，与其面对面沟通债务问题。他告诉作者，他了解的债权人有300余人，分别是业务、人力、生鲜、汽车等板块，大都集中在深圳和惠州区域，但全国各地仍遍布不少同类群体。
陈利曾对供应商债权人的金额进行统计，宝能集团仍有6000多万元未结清。据第一财经报道，截至今年4月，宝能汽车欠薪1.3亿元。
除了陈利等债权人的情绪较为激动外，在股东大会的会场内外几乎是一片祥和，偶尔能听到几个人低声细语。包括中炬高新内部人士在内，很多人都以为，在这场决定控制权的股东大会上，可能会有宝能系成员前来闹事，但这样的冲突事件并未发生。
一位小股东因私未进入会场，在场外显得尤为淡定。他认为，姚振华不敢来，“很多人盯着他。”
十余家媒体同样翘首以盼，期待能够得到姚振华的回应。会议开始半小时后，下午三点，陈利也黯然地离开了现场。
“没（重要的）人来的，谁都见不到，快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安保人员劝门口等候的人群离开。
姚振华丢掉钱袋子
按照安排，下午两点半，会议正式开始，笼罩在会场上空的乌云也开始消散，太阳出现在绝佳观看位置，直至会议结束。
开会前，独立董事秦志华曾起立质疑，指出会议未安排独立董事发言，但是现场保安以维护秩序为由请其坐下。
“火炬系与宝能系争夺控制权，没有一致意见，这会影响公司的正常经营。这家公司本身的经营是不错的，但治理上的这种矛盾纠纷，会让中小股东受损。”秦志华告诉作者，他一直反对此次临时大会的召开，认为应在重大诉讼案结束后再举行。
“我特别担心的是，这个公司一直都是正常经营的，一直都有收益。因为这一次诉讼，两次计提亏损，如果再计提一次，明年就要ST了。”秦志华说。
得知会议如期开展，秦志华多次提出在会议上安排独立董事发言，但直至到会仍未收到回复。
他看到日程上发言安排，便起身提出发言要求。在他看来，中炬高新的中小股东占70%，却一直缺乏与中小股东直接沟通的渠道，控制权的争夺会导致中小股东利益受损，因此他希望在投票之前，有独立董事的发言机会，告知分散股东们内部情况。
会议按着既定流程进行。一位在场人士表示，发言及投票环节结束后，会议结果等了两个多小时。
在统计结果的两个多小时里，宝能集团发布了一则声明，表示当天上午，临时股东大会开始前，中炬高新董事会通过决议，取消下午两点半的临时股东大会，会议无效，原有董事将继续履职。
这则声明没有引起会场的关注。约下午五点四十，投票结果出来，四名“宝能系”董事何华、黄炜、曹建军、周艳梅被罢免。大会选举产生的3名非独立董事中，梁大衡、林颖、刘戈锐均来自火炬集团。中山火炬在8个董事会席位中占据5席，牢牢掌握控制权。
上述在场人士表示，公布结果时，会场一片安静，没人感到意外。
下午六点半，秦志华从股东大会里走出，他要赶着去中炬高新参加董事会。他也表示，出席会议的股东所持有表决权股份数占公司有表决权股份总数67.7%，是没有争议的结果。
而在5.1公里外的中炬高新本部，飘起阵阵白烟，传来响声。一位中炬高新的管理者告诉作者，得知结果，不少员工拿着自发买的烟花炮竹，跑到门口点燃，“看他们是真心开心。”
在这场备受关注的股东大会上，知名经济学家宋清辉也前来观摩，他向作者感叹，对于宝能来说，中炬高新就是一个钱袋子。宝能系持有中炬高新的股份价值20亿元，如果未来股价上涨，价值会更高，宝能系控制董事会，就可以运作很多事情。
“宝能系现在有数百亿的资产要被法院执行，如果再失去中炬高新这个钱袋子，宝能系可能就会更难了。”宋清辉说。
保安比股东多
在这场备受关注的临时股东大会上，保安是现场人数最多的群体。
进入这座会展中心，每隔两步路就能看到几位保安人员。在会场门口，保安间隔着一人的距离站在两排。非参会人员一旦靠近入口处，就会立刻就两三位保安围住，不让靠近。
一位在场的小股东告诉作者，他粗略估算，场内保安与参会人员比例为1:1，约有六十人。
会议结束后，数十名保安离开会场，作者拍摄。
会议当天，中炬高新将会议分在两个会场召开，公告提及的2楼是机构投资者参与的分会场，3楼是股东们投票的主会场。出席的高层包括董事万鹤群和独立董事秦志华，及中山火炬集团的成员。
下午3点20分，分会场会议结束，股东会议的投票环节也相继结束。
一位券商向作者回忆，其所在的分会场主要是分析师，以及不参与投票的机构投资者。中炬高新的领导在会上解释，会场设置是为避免法律问题，“他的意思是，如果主会场上有人有异议的话，会有很多事情，他就是不让宝能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之所以安排如此多的安保人员，一位参会人员向作者解释，可能是中炬高新担心宝能会安排自己的员工突击购买少量股票，获得参会资格后，挤占会场。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几乎没有宝能系人员参加这个股东会议。
提防宝能员工似乎成了中炬高新的本能反应。过去十二天里，中炬高新股东之间的内讧持续升级。
2023年7月19日、22日，宝能系人员两次试图“接管”中炬高新的公章、财务资料，并其与上述提及的老员工叶远所在的团队发生多次对峙。
先是在7月19日傍晚7:06，实控人姚振华带队到中炬高新厂区调研，因未预约和出示身份证明，遭到保安拦截。次日，宝能官网发布声明指责中炬高新的这种行为，随后，中炬高新也在官网做出相应回应。
三天后，新副总经理秦君雪带队抵达公司。作者独家获得的视频显示，当天晚上23:33分，秦君雪要求保安放行，叶远让其跟领导报备后放行，但秦君雪表示不知道谁是其领导。
“因为你们每次说跟领导汇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们真正的领导是哪位？我能联系的那位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心中认可的领导？”视频显示，秦君雪这样说道。
沟通无果，秦君雪拿出手机，宣布了一份文件的内容：即为保护公司资产安全，保安队即刻起开始休假，后续工作安排待公司另行通知。如拒不执行公司指令，我将代表公司宣布即刻解除你们的劳动合同关系。
对此，叶远感到无奈。他向作者解释，中炬高新体制特殊，高管没有股份，很多事情需要流程节点和各部门协同发挥才行，但是新高管抵达后，不沟通、不调研，几乎没人认得，他也只见过一面，没有基本的身份资料，流程跑不起来，为了公司和员工的安全，他们不敢轻易放人。
中炬高新官网对于这一事件的解释称，当晚23:20，十几位身着统一服装的不明身份人员，从中巴车冲下来，声称保护秦君雪监督公司印章移交。叶远立即协调通知公司宿舍及附近员工自愿赶回公司，与保安一同在1号门岗前筑起人墙，防止冲入厂房，并报警。双方陷入僵持，直至警方的到来。
中炬高新与宝能间的冲突，在临时股东大会召开的前38小时达到峰值。
六十多名中炬高新的员工，在股东大会召开的前夜，自愿留守公司，抱团通宵等待第二天的来临。凌晨1点28分，驻守大军之一的叶远在社交平台感叹道，“夜已深了，天快亮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战争号角吹响前的一个不眠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