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爱尔兰人:离上帝太远,离英国太近(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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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初以来,北爱尔兰地区在23年的平静之后,骚乱再起。合并派(亲英新教徒)和独立派(亲爱尔兰天主教徒)民众之间爆发了冲突,人们投掷燃烧瓶、焚烧汽车,大量警察受伤。被捕的人中,最小的只有12岁,最大的也只有25岁。



发生暴乱的北爱尔兰街头。来源/路透社

这一批生长于1998年《耶稣受难日协定》带来的和平年代的年轻人,很难说对北爱尔兰的历史暴力有什么直观感受和深刻理解。

事件的起因是英国脱欧。2021年正式执行脱欧的第一个月,英国对欧盟的出口降低了41%,进口下降了30%,其中北爱尔兰受到的影响尤为严重,骚乱是在这种艰难时世和历史阴影叠加下,拱起来的邪火。

对此,英国首相鲍里斯在深夜推文中表示“深感忧虑”,爱尔兰总理马丁称,“我们的子孙后代决不能回到那种宗派谋杀和政治不和的黑暗境地”。

英国的脱欧,打开了什么样的历史魔盒?



英国、北爱尔兰地区、爱尔兰的地理位置。来源/天地图

 “我要我的一磅肉”

北爱尔兰虽然在爱尔兰岛上,却是英国的一部分,与不列颠隔爱尔兰海相望,区域内亲英的新教徒和亲爱尔兰的天主教徒杂居共处,这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1969年,北爱尔兰居民中的天主教教徒和忠于英国的新教徒发生激烈冲突。英国军队进入北爱尔兰,爱尔兰共和军也随即成立,并宣称保护天主教团体。面对四处的纵火和不断升级的暴力,爱尔兰共和军发现自己能动员的只有不多的人手,武器只有一挺机枪、一把来复枪和4支手枪,于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诞生了。这一“临时”就是36年。



反映1969年冲突的伦敦德里墙涂鸦。伦敦德里是北爱尔兰和爱尔兰边境城市。摄影/eric epoudry

从1974年,英国设在北爱尔兰斯托蒙特的政府瓦解,直到1999年,北爱尔兰都处在英军的直接统治下。伴随着的是爱尔兰共和军不断的暴力对抗。

1979年,蒙巴顿伯爵——这位英国海军元帅、印巴分治的推动者、前些天去世的菲利普亲王的舅舅,在捕虾的游船上被爱尔兰共和军安置的炸弹炸死。1980年,爱尔兰共和军在英国的格兰德大酒店,意图刺杀首相撒切尔夫人。几十年中,3000多平民死亡,1万多人受伤。



1979年8月27日,路易斯·蒙巴顿在爱尔兰斯莱戈遇害,人们正将蒙巴顿的遗体从斯莱戈附近的港口抬走。来源/国际在线

从丘吉尔到威尔逊,再到撒切尔,历任英国首相都认为北爱尔兰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

直到1998年,冲突双方签订了《耶稣受难日协议》(也称贝尔法斯特协议),宣布停止暴力,组建联合自治政府,爱尔兰也删去了宪法中对北爱尔兰的领土要求,表面上大体的和平达成了。



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市市政厅。摄影/锌梵,来源/图虫创意

而随着英国的脱欧,对于北爱尔兰这样一个宗派群体杂居的地区,如果严格按照英国举国脱欧的严格要求,像1968年那样,设置与爱尔兰的“硬边界”,那无异于点着了火药桶。

在坚持不设硬边界的前提下,欧盟先后给出了两个折中方案:先是“担保协议”,后是《北爱尔兰议定书》。

如果英国和欧盟没有谈拢,变成了“无协议脱欧”,那么为了地区和平安定,就得让北爱尔兰单独留在欧盟市场中,这就是特蕾莎·梅担任首相时期,和欧盟谈出来的“担保协议”。

另一个选择也是让北爱尔兰留在欧盟市场内,但是附加4年一次的议会表决,如果议会通过就继续现状,同时在爱尔兰海上,也就是英国本土的两个部分之间,设立边境检查设施,这就是鲍里斯·约翰逊和欧盟谈下的《北爱尔兰议定书》。



英国脱欧后和欧盟的海上关卡。类似肉蛋等主流商品从英国进入北爱尔兰的路径:从英国来的商品在北爱尔兰港口检查,进入北爱尔兰后,商品可直接进入爱尔兰共和国境内。来源/BBC

欧盟的这些要求是必须的,否则,按照欧盟谈判代表巴尼耶的说法,就意味着“欧盟海关法规的瓦解”,欧盟的规则就成了开玩笑。

但是对英国来说,无论哪一选择都是一粒苦果——第一种被视为欧盟“吞并”了北爱尔兰,第二种是在自己国境内设立边境。无论哪种,都让北爱尔兰的亲英派感到被抛弃。



北爱尔兰人涂鸦反对设立海上关卡。图片:CNN

在英国看来,敦促英国落实协议的欧盟,就像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里写的黑心商人夏洛特,逼着英国在北爱尔兰问题上“割肉还债”。然而没有人知道,当今是否有机智的鲍西亚,能够站出来解围说:割肉可以,但合同里没说可以带血。

而这笔苦债的源头,要追溯到英国历史上对爱尔兰的殖民。

卧榻之侧的“印度”

英爱双方,在对历史的处理上都多有暧昧。爱尔兰历史学家艾德蒙·柯蒂斯在其经典的《爱尔兰史》中,试图找到一个核心线索,寻求爱尔兰历史中统一稳定的东西。但是他也承认,“在爱尔兰的历史上,这种统一的东西是见不到的”。

在一盘散沙之中,只有英国殖民的历史和爱尔兰人的反抗算是一条完整的主线。爱尔兰是英国的第一个殖民地。

19世纪的人经常把爱尔兰和印度相提并论。马克思曾说,印度是意大利这个“淫乐世界”和爱尔兰这个“悲苦世界”的结合,英国的印度殖民地是东方的爱尔兰,爱尔兰是英国边上的印度。

历史上的爱尔兰,也遭到了与英国其他殖民地同样的对待。12世纪以来,爱尔兰经历了近800年的殖民史。

1172年,亨利二世的英国第一次染指爱尔兰,但他征服的只是爱尔兰很小的一部分。爱尔兰是教皇阿德里安四世送给英王的小礼物。

16世纪开始,伊丽莎白一世开始了对爱尔兰进一步的军事征服,试图清洗当地的凯尔特人,但建成的只是一个个栅栏围成的小定居点,被称为佩尔(Pale,栅栏)。1541年,英国殖民者建立爱尔兰王国,到1800年是爱尔兰王国时期。

这一时期,爱尔兰和英国是同一个国王之下的“共主邦联”,实行总督之下设爱尔兰议会的、以殖民贵族为主的统治,王国的统治以一个个栅栏为限。但在200多年中,历代英王都没有踏上这个他们治下的王国。

17世纪初,爱尔兰人开始被视为英国的臣民,英国移民和爱尔兰人不断融合,结果是到了爱尔兰土地上的英国人,都变得爱尔兰化了,英国的移民迅速融化在爱尔兰的族群中。

1649年克伦威尔对爱尔兰的远征,是最大规模的军事征服。当时的爱尔兰总督是王党,在查理二世被流亡海外后,爱尔兰成了英国内战和共和时期王党反扑的跳板。既为了扑灭这种反扑,也为了平定爱尔兰爆发的起义,克伦威尔亲自发起了对爱尔兰血腥的远征。

通过这次军事征服,英国没收了超过1000万英亩的土地,占爱尔兰耕地的一半以上,这些土地被克伦威尔分配给麾下的“雇佣兵和冒险家”,许多爱尔兰人也被作为奴隶卖到西印度群岛,和黑人奴隶相比,由于他们令人讨厌的天主教信仰,爱尔兰奴隶的价格还要低一些。这种奴隶贩卖随后持续了一个多世纪。



爱尔兰的天主教堂圣柯曼教堂(St. Colman's Cathedral)。摄影/visinheski,来源/Adobe Stock图虫创意

1800年之前,爱尔兰在政治上,是以英国指派的总督为主的统治,而且总督的权力越来越大。

宗教上,英国方面推出了《惩治法典》,剥夺了天主教徒的教育权、选举权、财产继承权,不能雇佣两名以上学徒,不能拥有价值5英镑以上的马匹,传播天主教为刑法所禁止。但是邪门的是,还有大量英国移民顶着叛国的罪名改信天主教。

经济上,则是靠各种服务于英国本土的政策限制爱尔兰经济的发展,将其改造成完美的种植园。

爱尔兰实际上一度工业发展势头不错。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英帝国的商人见不得别人好:“需要阻止爱尔兰的纺织业发展成纺织品贸易”,因为他们“可能会以低于我们的价格打败我们”。

1698年,爱尔兰议会根据宗主国的意思,对爱尔兰的毛纺织品出口课以重税,同一年英国议会还完全禁止了爱尔兰其他产品的出口,给爱尔兰的工业萌芽以致命打击。

1801年,英国首相小皮特基于帝国政策的转向,主导了英爱合并。付出的代价只是用33000英镑贿赂了几个爱尔兰议员。从此爱尔兰不再和英国构成共主邦联,而是成为了“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一部分。设在都柏林的爱尔兰议会被撤掉,转而在英国的下议院增加了100多个爱尔兰议员席位。

爱尔兰被拉进来,成为了摊派欠债的冤大头。1815年,随着拿破仑战争的结束,爱尔兰和英国的国库于1817年合并。1793年,爱尔兰负债只有225万英镑,到了1817年,爱尔兰还需要负担平定爱尔兰1798年起义和拿破仑战争的费用,需要共担1.13亿英镑的负债。

同时,受到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的冲击,英国删去了《惩治法典》中的一些内容,放松了对天主教的限制。但另一方面,英国却加强了对爱尔兰的经济控制。在重商主义时期,英国限制外国粮食进口,借此维持了本国的高粮食价格,唯独对爱尔兰开放。

这导致了爱尔兰的“谷地制”,就是充满中间商赚差价的谷物种植制度。英爱合并前后,天主教徒占有的土地加起来不到5%,其余的都掌握在8000来个地主手中,这些地主大多不在爱尔兰本地,他们是伊丽莎白一世、克伦威尔和威廉三世带来的“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冒险家和雇佣兵、暴发户和外国人”。他们通过二道乃至五道贩子,把土地层层转包给“以马铃薯和水充饥”的农民,地租不断提高。



19世纪中旬,饱受饥荒的爱尔兰一家。绘/F·古德。来源/图虫创意

英爱合并还直接导致了爱尔兰工业的逐渐消失,毛纺厂在40年中从147家减少到54家,全部产业工人加起来只有几千人,“唯一受到鼓励的就是爱尔兰的棺材生产”。就这样,爱尔兰成为了农业国。

恩格斯在未完成的《爱尔兰史》中嘲讽大英帝国的爱尔兰政策说:“今天英国急需有保证地输入粮食,于是爱尔兰就似乎是天生适于种小麦的;明天英国需要肉类,于是爱尔兰就又只适于作牧场之用了;存在500万爱尔兰人这件事实把一切政治经济学规律都破坏了,必须把他们赶走,让他们随便滚到什么地方去吧!”

而在恩格斯写下这段话的二十多年前,1845—1850年的爱尔兰大饥荒,就已经驱使上百万爱尔兰人背井离乡了。

大饥荒成为转折点

1845年,由于长期的过度种植,地力趋于耗尽,爱尔兰的农业变得异常脆弱。主要粮食作物土豆,在一场真菌感染之下,大量腐烂绝收,全国出现了大面积的饥荒。

此前的饥荒比如1782年饥荒,由于爱尔兰王国独立的议会,能够采取诸如封锁口岸等政策,防止粮食外流,从而在短时间将粮食价格降下来,用于救济。但是在1845年的大饥荒中,爱尔兰受制于英国垄断粮食贸易、阻碍粮食进口的《谷物法》,在受灾各年仍保持着粮食净出口。在饥荒最严重的1847年,满载着小麦、燕麦、香肠的船只从爱尔兰到英国源源不断。

 



描述爱尔兰大饥荒的油画。来源/网络

在这场灾难中,大英帝国政府的态度是冷漠的。保守党政府在1845年从美洲购买的价值10万英镑的玉米1847年才送到,而当地灾民并没有购买力。英国议会将《济贫法》推广到爱尔兰,要求爱尔兰的地主救济灾民,但这只是加速了地主的破产。

听之任之(laissez-faire),这是饥荒期间,两届英国政府的总体态度。爱尔兰出身的政治哲学家埃德蒙·柏克提出“帝国应该靠挚爱来维系”,这成了大英帝国的主导思想。

但是在大饥荒中,爱尔兰人感受到的人情温暖并不多。维多利亚女王以个人名义捐款1000英镑,而土耳其苏丹却捐款1万英镑,还调拨了几船粮食。和女王的面子比,爱尔兰的灾情要往后排一排。英国要求苏丹将捐款降低到2000英镑,运粮船也被英国海军拦截下来了。值得一提的是,美国一个亲法反英的印第安部族,也给爱尔兰凑了710美元善款。

维系帝国的不是“挚爱”而是生意,英国救济的资金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饥荒期间从爱尔兰征收的济贫税和贷款本息为850万英镑,而提供给爱尔兰的援助总共是810万英镑,算盘打得震天响。

英国还对爱尔兰的田产进行抄底,1847年开始,创造性地组织了“撬棍队”(crowbar brigade),通过把农舍房顶撬掉,来驱赶拖欠地租的农民。

大饥荒成为爱尔兰历史的转折点,爱尔兰的历史从此被分为饥荒前和饥荒后,爱尔兰的人口,因饥荒和疾病减少了150万。转折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爱尔兰向美国巨大规模的移民。



爱尔兰有很多这样的废弃旧屋。摄影/David,来源/Adobe Stock图虫创意

最早在16世纪,就有小股爱尔兰人向美国移民。1820—1840年,有25万爱尔兰人移民到美国,1840—1850年激增到66万。1890年之前的60年中,有205万爱尔兰人移民美国。这些移民不只是饥荒下的难民,在不少情况下,好几家人会一起凑钱,送家族里最有能力的年轻人到美国去。爱尔兰向美国的移民,包含了部分爱尔兰社会中的精华。

爱尔兰人由于长期的贫穷,在英国被视为懒惰、肮脏、愚笨、道德低下的代名词。苏格兰人亚当·斯密在一个讲稿中阐述了贯穿他一生的观察:“人性中有一种奴性让我们崇拜地位优越的人,以及一种不人道的心理,让我们蔑视和践踏不如我们的人”。

而无论是在闹饥荒的本土还是在美国,爱尔兰人都是这种心态的受害者。



影视剧中的爱尔兰移民。来源/电影《纽约黑帮》剧照

爱尔兰移民以贫苦的面貌出现在美国,又是后来者,因此只能从事报酬最低、最累、最脏的工作,受到其他美国人的蔑视。但是这些爱尔兰人似乎认定了一点:绝不务农。

或许是由于之前的祖国被强行改造为农业国,他们大多选择留在美国东部的大城市里,哪怕是从事最卑微辛劳的工作,也不愿意去种地。无论怎么动员,即使爱尔兰人在西进运动中参与了修建铁路,到南方和西部务农的爱尔兰移民只有8万人。

 



关于爱尔兰移民受歧视的报道:一些工作岗位标明“爱尔兰人不得申请”

第一、第二代爱尔兰移民,在大城市里卖力气,当码头工人、铁路工人、当兵参加南北战争,或者组织黑帮,他们的待遇差、寿命短,很少能见到上年纪的爱尔兰人。但是和意大利移民等境况类似的族群相比,爱尔兰人真正把美国当成了家,而不只是讨生活的地方,特别重视政治参与,组织性极强。到了第三代,爱尔兰移民中的一部分人的状况好起来了。比如约翰·肯尼迪,就是生长在这样的第三代爱尔兰移民家庭中,世代贫困受人轻视的爱尔兰人中,终于飞出了金凤凰。



肯尼迪兄弟。来源/网络

在几百年的历史中,爱尔兰虽然屡有起义,但这些起义却没有多少民族主义内容,反而是宗教色彩更浓,每一次起义都有天主教神甫的深度参与,一些起义甚至是英国人领导的。但是大饥荒加速了爱尔兰民族意识的凝聚,加上美国独立战争,和被视为“爱尔兰的晨星”的法国大革命,激励了几代爱尔兰人。

可以说伴随着大饥荒后爱尔兰人的离散,爱尔兰的民族反而得以凝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爱尔兰人,也赢得了大量国际的同情。

在这种气氛下,只是追求爱尔兰要有独立议会、获得自治权议会的派别就显得落伍了。在美国,爱尔兰移民发起了芬尼亚运动,试图武装争取爱尔兰独立。在爱尔兰内部,成立了爱尔兰共和兄弟会。到了一战前,澳大利亚、加拿大、南非都陆续获得了的自治权,但爱尔兰早已不满足于在英帝国内取得自治权了,爱尔兰人想要的是一个美国那样的共和国。

北爱尔兰的分离

一战前,爱尔兰的议会派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促使英国在1903年出台了《土地购买法》,允许爱尔兰的租地农民分期买地,分期长达68年,可以慢慢还。

爱尔兰终于成了像法国一样的自耕农国家。“对1840年时代在地主手里过着农奴般生活的祖先来说,这个胜利似乎是很了不起的”。

政治上,爱尔兰议会派与英国达成了自治协议。但是不仅爱尔兰共和派不满意,爱尔兰亲英的新教徒更不满意。

自治协议1913年在获得英国下议院通过后,爱尔兰岛东北部阿尔斯特6个郡(即北爱尔兰)的新教徒组成的“橙带党”做出了激烈反应,联合了20万人署名,要求“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粉碎目前企图在爱尔兰建立地方自治议会的阴谋”。还组织了10万人的民兵武装,由英国人担任统帅,和都柏林的爱尔兰义勇军遥相对峙,双方都用假枪操练。这是北爱尔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达出留在英国的强烈意愿。

这时的爱尔兰共和派还以为,爱尔兰要么会都留在英国,要么会整个独立出去,谁也没有想到北爱尔兰会真的成为一块飞地,也没有想到武装对抗会发展到无差别针对平民暴力。

“英格兰的危机就是爱尔兰的机会”,这是流传在爱尔兰共和派中的格言。1916年复活节后,在爱尔兰共和兄弟会的策划下,爱尔兰义勇军占领了都柏林。宣布成立爱尔兰共和国。身陷一战的英国派遣2万兵力扑灭了起义。本身起义并没有得到广泛响应,但是随着英军处死起义的领导人,爱尔兰的民族主义被进一步激发了。随后在1919年爆发了争取独立的英爱战争。

由于爱尔兰共和派实力小,英国也没有能力针对名义上的属地发动一场平叛战争,因此英爱战争采取了独特的方式。英国方面,组织了7000名一战老兵,成立“黑褐军”,爱尔兰组织了“飞行纵队”,双方展开小规模的游击和暗杀,以及针对平民的袭击。“这一切的后果就是在熟练的枪手之间而非一般的军队之间,造成了冤冤相报以及放火杀人和作奸犯科的可怖记录”。

战争持续两年后,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在1921年签订了《英爱协议》,英国承认“爱尔兰自由邦”,根据战后帝国的新宪法,爱尔兰成为英联邦地位平等的自治领。同时北爱尔兰单独设立自治区,有自己的议会和政府,不属于爱尔兰自由邦。

爱尔兰共和派的新芬党(爱尔兰语中是“我们”和“靠自己”的意思)的领导人之一迈克尔·柯林斯,是负责与英国商谈和签订协议的代表。他同时还是共和派的军事负责人以及财政部长,曾经参与了1916年的复活节起义。这个精力充沛的领导人,一手负责了爱尔兰的军事情报、战争指挥、财政和外交。在新芬党主席德瓦莱拉滞留美国期间,爱尔兰的独立“几乎是柯林斯一个人的革命”。英方的代表,则是新上任的殖民地事务大臣丘吉尔。



新芬党的涂鸦,爱尔兰共和军的一派始终奉1916年的复活节起义为正统。摄影/look,来源/图虫创意

柯林斯知道,爱尔兰共和国无法一下子建立,而成为自由邦已经非常接近目标。爱尔兰方面人疲马乏,从美国筹到的几百支汤普森冲锋枪,也被美国海关扣下了。面对丘吉尔的软硬兼施,柯林斯一方面在谈判中,将北爱尔兰的范围压缩在“经济上无法独立”的范围内,另一方面部署针对北爱尔兰的军事活动。

但是他在对英谈判中的妥协,被爱尔兰共和派中的很多人视为未经授权的背叛。签字时,英方代表抱怨称,自己签下的,“或许是对自己政治生涯的死刑判决”。柯林斯也不甘示弱,说签下的“是对自己的死刑判决”。

果然,共和派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无法接受《英爱协议》,1922年的爱尔兰爆发了反协议派和协议派的内战,比英爱战争还要激烈。虽然柯林斯极力避免内战,但丘吉尔用《英爱协议》威胁说,如果柯林斯解决不了反对派,英国将自己派兵解决。最后反协议派失败,而柯林斯也在1922年遭到暗杀。“他们不会在我的家乡动手的”,柯林斯对内部的反协议派了解颇深,但他死在了回家乡的路上。这个最接近爱尔兰“国父”称号的军人政治家,死时年仅31岁。

丘吉尔巧施离间计,柯林斯星落爱尔兰。新芬党的主席德瓦莱拉在晚年回忆说,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接受《英爱协议》。

 



柯林斯在1922。来源/网络 

爱尔兰共和国的建立的确走了很长的路。1937年,爱尔兰宣布成立共和国,1948年才脱离英联邦,并通过宪法成为永久中立国,1949年英国才承认爱尔兰独立。至此,北爱尔兰和爱尔兰彻底分属两个国家。

爱尔兰后裔的“曲线救国”

柯林斯能够在1919年爱尔兰政府没有合法地位的时候,从全世界尤其是美国筹到大笔资金的事迹,甚至引起了列宁的注意。列宁曾用俄罗斯王冠上的宝石作为抵押,向柯林斯贷款,也因此,苏联第一个承认了爱尔兰的独立。现在这枚宝石还在都柏林。

柯林斯能够搞到人、枪、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和美国爱尔兰后裔的联系。他本人就是发源于美国的芬尼亚社成员的儿子。19世纪以来,美国的爱尔兰后裔,对爱尔兰的命运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北爱尔兰1969年爆发冲突以来,爱尔兰裔美国人的作用更加明显。



影视剧中的爱尔兰裔美国人。来源/电视剧《大西洋帝国》剧照

小布什在2006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到了一个数据:全美国有3400万人自称是爱尔兰后裔。而根据美国官方的统计,爱尔兰裔美国人是仅次于德裔的第二大族群。因此,爱尔兰裔的选票非常重要。

约翰·肯尼迪以后,从尼克松、布什家族、克林顿到拜登,都自称有不同程度的爱尔兰血统,都有精确到村的爱尔兰祖籍。甚至奥巴马也据说有“至少3.1%”的爱尔兰血统。在奥巴马2011年的欧洲之行中,第一站就来到爱尔兰的Moneygall这个小村庄,进行了一场“寻根之旅”,第一夫人米歇尔还在圣三一学院的演讲中称“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奥巴马和爱尔兰家乡人民欢度啤酒节。来源/网络

而约翰·肯尼迪则是“货真价实”的爱尔兰后裔,曾祖父母和曾外祖父母都是爱尔兰移民。在美国东北部尤其是纽约州,肯尼迪家族和爱尔兰族裔拥有巨大的政治影响力。在1970年代,实际上存在一个爱尔兰裔美国人院外集团。约翰·肯尼迪的小弟、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为首的“四骑士”,是爱尔兰裔美国人在国会中的代表,他们的诉求很直接:要求英国撤出北爱尔兰。

起初,爱尔兰裔美国人的要求是激烈的,爱德华·肯尼迪在1971年提交的国会议案中称:“英国只是靠刺刀和鲜血来维护统治”。

但是随着暴力的愈演愈烈,爱尔兰人本身也受害颇深,爱尔兰裔美国人的诉求变成了“以对天主教少数派公平的方式结束北爱尔兰的暴力”。

随着冷战的结束,美国在对英关系上的顾忌也变得更少了。1993年克林顿上台,为了兑现竞选时对爱尔兰裔选民的承诺,以及树立全世界和平进程的样板,美国决定介入北爱尔兰问题的调停。

克林顿称:“我们与爱尔兰是血脉相连的,我是爱尔兰人”,“自北爱问题爆发起,我已经关注了25年之久”。克林顿政府的这种做法,彻底打破了冷战以来英美在北爱问题上的共识,因为北爱尔兰既不是海外殖民地,也不是联邦自治领,而是英国的领土。

克林顿一上台,就给新芬党领导人格里·亚当斯提供了赴美签证,又在华盛顿接见了北爱合并派代表。随后,派前参议员米切尔到北爱尔兰担任经济活动特使,设立爱尔兰国际基金会,用胡萝卜调停双方,克林顿本人也在1995和1998三次访问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

 



1996年,爱尔兰时报驻华盛顿记者克诺尔·奥克莱利所写的《绿色白宫》,记录了克林顿政府在北爱和谈中的台前幕后。来源/网络

 

米切尔回忆这段经历说:“我就是靠嘴皮子”。他后来还担任了美国的中东和平特使,以及迪士尼董事会主席,都是一些需要处理棘手矛盾的职位。

和谈的最终结果就是1998年的《耶稣受难日协定》。

英国学者在总结北爱尔兰和平进程的经验时,不无自嘲地说这是给“差生学的坏课程”,因为“很难说双方选择坐下来谈谈算是什么经验”。而没有克林顿政府的强力撮合,想坐下来谈也是很难的。

小布什政府也把北爱尔兰和平进程当做全球标杆,鼓励美国企业到北爱尔兰投资,北爱尔兰的美国跨国公司达到了100多家。而1973年就加入了欧共体的爱尔兰共和国,也通过总部经济实现了经济腾飞,2006年人均GDP一度高居世界第二,各路跨国公司在爱尔兰设立研发中心,同时得到了欧盟和美国两大经济体的支援。爱尔兰虽然在欧债危机中受到冲击,但是抚今追昔,反差强烈。

从克林顿“辕门射戟”,到奥巴马“认祖归宗”,美国爱尔兰后裔实现了“曲线救国”。

小政党搅动大欧洲

然而2021年1月英国的正式执行脱欧,使《耶稣受难日协议》受到了挑战,让北爱尔兰的亲英派,像100多年前的橙带党一样,不安全感大大增加。民主统一党(DUP)是北爱尔兰亲英派的代表。在爱尔兰海上设立边界,让他们觉得遭到了抛弃。

 



1912年橙带党的明信片,认为无论如何北爱尔兰必须留在英国。来源/网络

 

民统党前党首阿琳·福斯特对鲍里斯的《北爱尔兰议定书》表达了强烈不满:“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面对骚乱,英国首相和爱尔兰总理通电话表示要在《耶稣受难日协定》框架内寻求解决方案,但是民统党的社区委员会称,不打算再继续遵守该协定。

英国的学者有一个比喻说,脱欧是上帝,卡梅伦、特蕾莎·梅和鲍里斯是三个主教,而他们各自的“教义”有所不同。对卡梅伦来说,脱欧是向欧盟要价和开展国内改革的筹码。对特蕾莎·梅来说,脱欧是受多数公民委托的棘手又神圣的任务。对鲍里斯来说,脱欧是必须快刀斩乱麻的收尾的复杂工程。

但无论对谁,民统党的诉求都让人头疼,这个只在英国下议院占10个席位的小政党,成了关键少数和牵动英国与欧洲神经的杠杆。2017年6月,因保守党无法获得多数席位,特蕾莎·梅拜见英国女王,申请与民统党组建联合内阁。民统党从此获得了与其体量不匹配的巨大影响力。

鲍里斯上台后也是一样,开除了几十名支持留欧的保守党议员后,保守党需要另外争取三四十票,要从工党里面挖,如果民统党都不支持,那就没法做工作了。

所以一方面硬边界使不得,但另一方面民统党的脸色也要看。鲍里斯在之前的方案中增加了“4年一决定”的北爱尔兰留欧方案,以免除民统党对北爱尔兰永远脱离英国的恐惧,实际上将北爱尔兰变成了经济特区。

欧盟也出了一些安定团结费:提出“PEACE+”计划,拨款1.2亿欧元。而对英国本国,民统党“要求的资金支持从数百万增加到数十亿”。各方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来之不易的局面,安抚不断扬言要掀桌子的民统党。

英国脱离欧盟,就可以不用每年负担巨额的欧盟会费,不用受到欧盟管到鸡蛋大小、西红柿颜色的烦琐规定,不用面对伦敦街头越来越多的波兰商店,可以重新拿回经贸、司法等方面的自主权。一系列现实问题和国民情绪交织,形成了坚持脱欧的民意。

但北爱尔兰2016年的公投中,留欧支持率是56%。未来北爱尔兰的不同宗派群体如何相处,英国与欧盟的协议如何执行,一切都交给了6个月的过渡期。

在冲突地区,面对痛苦的历史,选择忘记就是没有良心,时刻铭记就是没有头脑。要同时保住良心和头脑很难,正确的选择只有在一开始就避免制造嫌隙和仇恨。

但选择做正确的事又谈何容易。就像《闻香识女人》里的阿尔帕西诺的著名台词:“现在我到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一向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毫无疑问我知道,可我偏不走。你猜为什么?因为这条路太他X难走了。”



阿尔帕西诺在另一部电影里饰演了爱尔兰裔美国人、权势熏天的工会主席吉米·霍法。来源/电影《爱尔兰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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