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残酷物语前传:视频聊天网站里的中国“边缘人”

X博士 0

我们之前写了一篇叫《底层残酷物语》的文章,探讨了当时的短视频审丑怪状。 但最近我们调查发现,当今越来越强烈的审丑现象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000年的一款聊天软件,叫作“聊聊”。 聊聊语音聊天室,2000年诞生,是今天各类聊天、视频、直播平台的鼻祖。 当我们试图再次梳理互联网视频的进化史时,一个隐藏在庞大的流量池背后,并为之不断提供鲜活“素材”的群体逐渐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这个群体从中国网络蛮荒时代崭露头角,将最为荒诞、魔幻又猎奇的基因写进了互联网的底层代码之中。 而这一切都要从21年前诞生的“聊聊语音聊天室”说起。  上方主播"聊皇帝",又名“聊二毛”,看似有精神问题。 

 这个粗糙的聊天室和今天所有靠内容吸引用户的应用一样,“整活儿”几乎是唯一真正的生产力。 聊聊语音聊天室,看似粗糙,但是在其巅峰时期 ,这个中国最早的专业聊天交友网站的注册会员一度超过150万。 今天,当一群“精英”们在Clubhouse中试图靠装腔作势保持格调的时候,“聊聊”里的老哥十几年前就已经放下一切伪装,把后来各路网络红人能整的活儿全都整了一遍。 要在那时的“聊聊”中找到一个正常主播是个小概率事件。  “涛子”,绰号“树林涛”“聊聊”早期著名主播,头戴各式安全帽是其经典造型。  没有现在的表情滤镜,主播们就自己画一个。  吞云吐物中,正一正大盖帽,任何一个观众都会被这种危险的喜剧效果所折服。 有的主播为了追求节目效果,还会邀请另一位“异能”人士来房间连麦。 观众们看到好活儿了,就会迅速留言刷屏,表示尊重。  现在流行的弹幕刷屏、双向互动、主播连麦,都是当年“聊聊”玩剩的。 多数主播的命运十分相似,靠着“另类才艺”可以获得短暂的关注以及收入,最后被长久的遗忘。 不甘心做默默无名小透明的主播则选择了另辟蹊径。 跳脱出平台种种常规套路之外,这个自我生长的群体还有一套称为“演绎”的潜规则。 所谓“演绎”,就是“表演狠活儿”或者“听大哥安排展示才艺”的意思,具体谁先发明这个词的用法的,已经不可考了。 口技欠佳又缺乏才艺的人,通常选择自虐这种最为简单而有效的方式来维持流量。 

 抽耳光、吃活鱼、吃活鸡这种刺激大众猎奇神经的“表演形式”,在当年的“聊聊”里已经有了成熟的套路。 甚至吃粑粑、吃活虫也并不罕见。曾经被惊为天人的“岛市老八”,放在当年的“聊聊”里也只能是普通水平。 

比方说此聊聊红人叫大振,退伍军人出身,网友给他的绰号是粑粑振、虫子振、辣椒振,代表着他曾经直播吃过的东西。

 而一位形似臧天朔的大哥选择挑战一次抽一盒烟,结果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但是之后却遭到指导“演绎”的另一位知名主播“钢蛋”的无情嘲讽。 因为表演不甚成功,观众们只给他打了59分,不及格。   

表演的好坏除了影响观众打分,还会直接和主播的收入挂钩,那个时候的“聊聊”就已经有了打赏机制,“聊币”就是聊天室硬通货。 女主播“妩媚”就把她的演绎项目明码标价,给够“聊币”立马整活儿。  来源:百度“聊聊网”贴吧。作者:装比赎罪。 而被广大观众所津津乐道的演绎方式则被称为“无极限”。 “无极限”,大体上来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演绎”形式。 由一位主播指导,另一位主播在现实世界中实操“整活儿”。 在移动互联网尚不发达的时代,各色黑网吧是“演绎”的主要片场,而参与者通常还包括无辜的路人,以及大量“云围观”的群众。 一名叫“六子”的无极限好手就在“聊聊”的演绎史上留下了不少经典狠活儿。 

《真实底层生活现状》,表演者:六子、黑网吧路人甲、黑网吧路人乙、一包大枣。 在殴打过路人甲之后,按照既定演绎剧本,“六子”还抢过路人乙的一包大枣,当场开吃。 

 简单的打人无法限制“六子”的无极限天赋,网吧喷火才是其演绎才能最好的体现。  喷完火还不忘将杀虫剂归位。 由于当时网费也不便宜,所以路人被喷完火后,只能忍气吞声地继续玩游戏。   当然这种危险的表演,结局只有两个 , 通常以弱势路人在一脸懵逼中服软或者以演绎者被强势路人暴打为结局,危险系数不低。 眼见“演绎”界竞争日趋激烈,有些“演绎人”选择了另一条赛道。他们在小树林等地进行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演绎,在通往网黄的路上一去不回头。这也是“涛子”得名“树林涛”的缘由。  树林演绎比这野多了 而不愿意靠简单的“卖丑”来博得关注的主播,就要发挥自己的其他才能,用语言上的“无极限“征服观众。 当年的风云人物哈尔滨主播“才子”就靠着他惊人的“语言天赋”,将打骚扰电话变成了他房间中的一档固定栏目——才子说事。  这位“aqa芭蕾 eqe亏内”的创造者还有一个著名的徒弟叫“徒步阿龙” 语言天赋也不行的主播,那在当时混得就相当悲惨了。  一个麦喊一天的“玉溪小男孩”在聊聊长期处于鄙视链底端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聊聊”上的主播都是演绎人,即使在这个“边缘人”居多的群体里,有人也选择以一种“边缘”的方式生存。比如靠唱歌跳出“聊聊”的网络歌手“东来东往”。   当“聊聊”上的这种演绎规则“侵入”现实秩序并产生轻微破坏作用,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一种难以名状的荒诞感就此诞生。 最后,忍无可忍的聊聊平台,持续出台各种管理处罚措施,想要遏制这一股恶劣苗头的发展。 

这一条条言辞通俗,内容奇葩的管理规定就像是主播与平台间监管与反监管博弈的真实写照。每一条都值得仔细玩味。 “聊聊”进行监管的初衷也许是好的,但结局就是聊聊越做人气越低,最后落下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结局。 

 “聊聊”上的节目,更像是多方参与的互动式荒诞剧,网络即戏院。 只是在这里,你很难说清台上的演员是怎样一群人。 对着千百个观众吃屎喝尿的人是难以被统计性的量化分析的。而任何行为主义的研究方法在这种表演面前都是注定要失效的。  西瓜皮里的“圣水”到底是啥玩意就不用我解释了,喝就完事了。 面对这群人你也无法用职业、地域、阶级这样简化的标签来框定。 他们拒绝进入现代生活的秩序中,但是深信底层社会的丛林法则,渴望名声、金钱与权力;他们终于在聊天室的事业中自以为得到了一切。 但是他们真的得到了吗? 就拿前面提到的擅长搞硬活儿的女主播“妩媚”来说,打赏标准看似很高,但是考虑到“聊币”与人民币1.6:1的兑换比率,再扣除平台抽成,其实真赚不到多少。 而台下看得津津有味的群众们,如果非要定义,那也只能是一群和其他所有大众一样有着猎奇心理的人。  像这种在“聊聊”打赏了100多万的,大概就是极度猎奇之人。 每个人身上都有同时存在着向上与向下的审美需求,而戏台上“边缘人”的表演恰好在这个时代与大众向下堕落、低俗又猎奇的审美需求相结合,共同创造出了一个群魔乱舞的聊天室。 但是当这种对现代社会规范的消解进入主流视野中时,它就变成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经历了数次互联网整顿,“后聊天室时代”的边缘人注定要做出选择,要么“归顺”秩序,要么选择离开,去寻找另一个规范与秩序尚未建立的空间,继续整活儿。 “树林涛”因为树林搞黄色搞得太过火,现在还蹲在牢里,而妩媚也已经退网; 网吧无极限大师“六子”也在网络世界销声匿迹,不知道是否过上了平淡的生活; “玉溪小男孩”换了一条赛道,现在已经是快手“牛马”界的顶流,在各种微信群中你总会不时看到他关于基层生活的演绎作品;   钢蛋如今也不再整狠活儿,而是戴起小帽儿与手串儿,在直播平台上侃一侃他的“东北往事”;  已经中年发福的“钢蛋”。 而曾经的“粑粑振”,却转型成功。 他回到辽宁凤城,搞了自己的传媒公司还开了一家“深夜食堂”,改邪归正后以正能量主播的身份混得风生水起。   那个以体面的方式离开“聊聊”的网络歌手“东来东往”呢? 时代确实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追,让他去飞。网络歌手热潮退去后,不再大红大紫的他也选择转战快手,百万级的粉丝量也毫不寒碜。   但2019年的一纸刑事判决书最终将这位容留他人吸毒的前丽水市供电局小职员打到了谷底。 去年出狱的他深陷合同违约官司,名下可供执行的财产只剩五千多块。  “东来东往”,本名:戴凌鹏。 今天的“聊聊”虽然还在运营,只是几次整顿与处罚之后,聊天室里都快长草了。 但更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它的模式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它就像一个刷了绿油漆的恐龙化石,留在赛博世界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不了解历史,就不能了解当下。 21年来“聊聊”的风云流变,便是今天各种视频应用的史前史。 看懂了它才有助于我们从更恰当的角度理解我们生活的土地。 线上的清理与审核来得总是很快,但是流量与代码背后的边缘人呢?他们蛮、狠与疯癫的一面是进入不了主流视野的,即使进入也会归入少数异类,而不会视为社会的常态景观。 毕竟看热闹的人很多,但能和疯子们说上话的人,注定“聊聊”无几。 中世纪欧洲曾经有过疯人船的概念,麻风病人被隔离在恐怖的集中营里,疯子也被集中在某条船上,放在海上随其漂流,被上帝抛弃与诅咒。 今天这些被社会驱逐或选择自我驱逐的边缘人,是否登上了另一条疯人船? “水域和航行确实扮演了这种角色。疯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他成了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他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的不毛之地,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身体的疯病或许会被逐渐治愈,但承载异类的疯人船却依然在赛博世界里漂流。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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