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拜登总统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加利福尼亚州伍德赛德会面时，习近平没有使用他曾经鼓励过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战狼”语气。 Pool photo by Doug Mills

周三，当拜登总统与习近平主席在硅谷附近会面时，两国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微妙但明显的变化。在过去几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两国一直在互相谴责、削弱对方，并对彼此实施制裁。中国领导人迫切需要美国提供一些东西，这是多年来的头一遭。习近平在峰会上提出的清单首先是美国恢复对中国的金融投资，以及对技术出口管制的放松，这种管制至少暂时限制了北京制造最先进半导体和实现人工智能突破的能力。

对于在阻止芬太尼化学前体流入美国和恢复军方沟通方面，拜登的助手为什么能迅速谈判（以中国的外交标准而言）取得潜在重大突破，这一切或许可以提供解释。恢复军方沟通对两个每天存在军事摩擦的超级大国来说至关重要。

现在的深层问题是，习近平的魅力攻势——周三晚上他在招待首席执行官时充分展示了这一点——究竟标志着一种持久的转变，还是一种战术策略。

虽然拜登的助手们对峰会的具体成果感到高兴，但他们也不避讳，这些成果可能是短暂的，目的是让习近平度过40年来最艰难的时期，即公司纷纷破产、房地产价值暴跌和消费者信心丧失的时期。尽管如此，拜登似乎很乐意利用这段喘息之机，他希望在总统大选前有更多时间，重建制造业竞争力，遏制中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发展。

但几乎没有人怀疑，只要有可能，习近平会重启他的努力——取代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军事、技术和经济大国。

尽管如此，这种基调的变化即便是暂时性的，也依旧是受欢迎的。变化始于今年夏天，当时国务卿布林肯对北京的访问因中国间谍气球事件而推迟。随着中国经济危机的严重程度越来越明显，布林肯汇报说，中国对财政部长耶伦和商务部长雷蒙多访华的热切期待程度令他感到惊讶。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则与中方对等官员王毅先后在维也纳和华盛顿举行了秘密会谈。

这一切都是为了周三拜习会能顺利进行，会面在斐洛里庄园进行，持续了四个小时。

据不愿公开谈论会谈内容的政府官员透露，在会晤期间，习近平抱怨美国将中国描绘成恶棍，对中国造成的损害。对于美国遏制中国使用速度最快的电脑芯片，习近平表达了最长、最强烈的抗议，拜登回应说，这种电脑芯片将有助于中国军方。这是两位领导人之间的一个根本分歧——被习近平视为经济扼杀的问题，在拜登看来属于国家安全范畴。

不过，拜登的语气一直很有分寸，有时还很友好，他回忆起过去与习近平在中国、美国以及在世界各地的峰会上的行程。随后，习近平对他向CEO们的演讲进行了微调，回忆起中美关系中更快乐的时刻。

“我确实觉得，这像是一场七年或十年前的接触时代发表的演讲，”出席晚宴的前美国贸易代表、花旗集团高管迈克尔·弗罗曼说道，他最近成为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就好像‘战狼外交’的时代从未发生过，过去几年的一些事件也没有发生过。”

事实上，这次访问最引人注目的是，习近平似乎放弃了“战狼”的基调——这种基调原本是这位中国领导人所鼓励的。

这个词逐渐成为了中国的一种外交风格，尤其针对美国，但并非完全如此。中国使节们用这个词描述美国主导时代的终结。“战狼”们宣称，中国正在崛起，而美国正在不可阻挡地衰落。这些观点与习近平本人在北京对党的领导人和军方官员发表的讲话中的一些论点如出一辙。

习近平派了他最为青睐的“战狼”之一秦刚，作为他钦点的大使前往华盛顿。在拜登上任的第一年，这位大使谈到了关于中国“每天都在传播”的“谎言和虚假信息”。他抱怨说：“中国人被当成小孩子，每天被父母责备。“你错了。你应该这么做，不应该那么做。’”

因此，当秦刚从华盛顿被召回中国并担任外交部长时，华盛顿有一种假设，认为他的做法是成功的——他的直率、不留情面的外交风格让他受到了奖励。这种风格曾让沙利文不解：“谁会管他们的外交官叫战狼？”

习近平似乎重新思考了这样做是否明智。秦刚在北京会见布林肯后不久于夏天失踪。从那以后，双方的对话基本上是务实的，而不是争论性的。

布林肯在夏季访问期间，就打击芬太尼前体化学品的纲要进行了谈判，中国很快将这些化学品的交易定为非法，并在过去一周左右开始逮捕违规者，其中大部分是由美国指认的。这让人想起了以前的时代，当时中国会打击向朝鲜或伊朗出售零部件的武器和技术公司。尽管如此，美国官员警告，他们完全相信一些化学品制造商会找到避免制裁的方法，这些化学品会重新进入市场。但目前的措施会增加他们的难度。

当周三的谈话转向军方之间的交流时，习近平一再敦促拜登，如果有问题，就拿起电话拨给他。当然，两国领导人之间的通话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聊车、祝福彭丽媛生日：拜登与习近平闲聊背后的外交角力



拜登总统表示，他对习近平主席信守诺言“有信心，但也会加以验证”。 Pool photo by Doug Mills

在华盛顿，中国的习近平主席普遍被认为是一个神秘的专制人物，对中美关系多年来一直怀着一种宿命论的看法。

然而在周三的一个短暂瞬间里，拜登总统在北加州山间的一座有百年历史的金碧辉煌的宅邸与他交谈，就像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爱车人士。

从中国的政府运营媒体中国环球电视网发布的一条视频可以看到，经过了一整天的外交角力，拜登对正在走向自己的座驾的中国领导人说，“这车很漂亮！”那是一辆5.5米长的红旗防弹轿车。

“打开看一下，”习近平笑着通过翻译员对他说。因为出了名地热爱“肌肉车”以至于招致讽刺新闻网站洋葱网嘲笑的拜登低头往习的车里看了一眼，然后朝自己的座驾比划了一下，也就是那辆彷如移动碉堡的凯迪拉克防弹车。

“你知道他们管那车叫什么吗？”拜登问习近平。“他们管它叫‘野兽’。”

在全球纷纷扰扰、美中两国对峙一触即发之际，两人趁着一年来的首次见面，用敌对双方首脑试图缓和局面时常有的方式尴尬地寒暄了起来。

拜登祝贺习的妻子生日快乐，对此习近平惭愧地表示由于工作太忙，他都忘了她的生日快到了。还有一次，拜登拿出一张习近平年轻时在金门大桥上的照片。

“我说，‘我想给你看一张照片，’”拜登在周三晚为亚太经济合作峰会的领袖人物举行的招待会上说（习没有出席）。“他说，‘我喜欢这张照片。’呃，是翻译过来这么说，‘我喜欢这张照片。’”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举行的豪华晚宴上，习近平暗示被他称为两国“友谊使者”的大熊猫可能会回到美国。目前只有一座美国动物园还有一对大熊猫，本月早些时候，根据之前的约定，华盛顿的史密森尼国家动物园已经将两只年迈的成年大熊猫及其幼崽交还中国。

这场精心规划的首脑会晤过后，拜登最终打破了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他对记者说，他仍然认为这位中国领导人是独裁者。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称拜登的言论“极其错误”。

与政见不相容的领导人打交道，是总统外交工作的一部分。拜登的前任唐纳德·J·特朗普热衷于和这样的领导人称兄道弟——他曾和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V·普京在赫尔辛基有一场友好的会面，三次与朝鲜独裁者金正恩会面，后者的绝密信件被他藏在了佛罗里达马阿拉歌庄园的一个机密文件箱里。

2009年，贝拉克·奥巴马总统试图促成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的和平协议，把埃及的专制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请到了白宫。（两年后他在“阿拉伯之春”爆发时呼吁把穆巴拉克赶下台。）1982年，罗纳德·里根总统在白宫用一场国宴礼待苏哈托，这位印尼总统曾对一个反对党发起屠杀，杀死约40万人。

在与习以及其他相识多年的领导人打交道时，拜登采用了一种根植于怀旧情绪的风格，同时不会让回忆蒙蔽他的视野。他说他对此次会晤后的进展“有信心，但也会加以验证”，这包括限制芬太尼生产所需的前体化学品的流通，确保两个超级大国的军队能有开放的通讯。

尽管摆出友好的姿态，拜登仍然相信他是在和一个独裁者打交道，正如他对记者所说：“我说他是独裁者的意思是，他掌管的国家——是一个共产国家，基于一个跟我们截然不同的政府形式。”

这一言论激怒了一些中国官员，但似乎对习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面对本国的高失业率和低增长，他是来到美国寻求投资的。（毕竟他还是提出给大熊猫了。）习还在此次加州之行拿到了一些象征亲善友好的物品，包括州长盖文·纽森送上的一件金州勇士队球衣。

不过，面对两国间的深刻分歧，关于汽车的闲聊和体育周边产品恐怕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周四，两位领导人再次见面，拍摄此次会议的合影——大家都面带微笑——而后出席了气候变化相关的规划会议。在此期间，拜登说“那些对气候变化问题责任最小的国家，却感受到了最大的影响，包括发展中国家，”而后用了很长时间讲述美国如何应对这一问题。

拜登讲话时，习近平有那么几分钟一直凝视着远处。

熊猫、乒乓球和利润：习近平向美企高管示好



周三晚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旧金山的晚宴上向一众美国商界高管发表讲话。 Pool photo by Carlos Barria

周三晚间，在中国国家领导人习近平向一众美国企业高管发表讲话的旧金山酒店外，响彻街道的警笛和抗议口号乱作一团。一名女子将自己绑在酒店门前一根七八米高的旗杆上，在冷雨中高喊着“自由西藏”的口号。

但凯悦酒店宴会厅的气氛热烈而友好。300多名高管和官员聚精会神地聆听习近平——他统治着常被视为美国最大竞争对手的国家——在半个多小时的讲话中宣称，中美历久弥新的友谊不会因近来的动荡而受到损害。

习近平提到了熊猫，也提到了乒乓球。他谈到了中美人民在“二战”期间共同抗击日本的努力。对于过去一年间动摇中美关系的紧张局势，他只是简略而模糊地带过，并将两国关系比作在狂风巨浪中航行的巨轮。

“首先要回答的是，中美到底是对手，还是伙伴？”习近平问道。他说，如果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必然导致错误的政策，产生错误的结果。“中国愿意同美国做伙伴、做朋友。”

花费成千上万美元参加晚宴并聆听习近平讲话的人包括苹果CEO蒂姆·库克、贝莱德CEO拉里·芬克以及前加州州长杰里·布朗。席间嘉宾还有来自波音、辉瑞、耐克和联邦快递的高管。埃隆·马斯克曾在鸡尾酒时间突然现身问候了习近平，但在晚宴开始前就离开了。

习近平的语调得到了许多与会者的欢迎，他们相信中美之间的更多接触将提升两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减少误解，甚至可能阻止战争的爆发。

“我认为中美双方能再次面对面交流的意义十分重大，”麦克拉迪咨询公司的中国业务负责人何立强(John L. Holden)在酒店外排队等待入场时表示。“这不是灵丹妙药，但确实能带来不这样做就不存在的可能性。”



周三早些时候，拜登总统与习近平在旧金山郊外的斐洛里庄园散步。 Doug Mills/The New York Times

习近平的积极口吻和部分与会者的热情与近来美国围绕中国议题的讨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讨论的重点是中国可能带来的经济和安全威胁。

共和党议员批评了拜登总统对中国的“僵尸式接触”。最近的民调显示，美国民众对中国崛起的担忧达到了“冷战”结束以来的最高水平。

在周三的新闻发布会上，拜登庆祝了当天早些时候与习近平的会晤成果，双方达成了打击贩毒和加强两国军方交流的协议。但当被问及他是否仍然认为习近平是独裁者时，拜登回答道：“好吧，听着，他就是。”

几十年来，由于其规模和增长，中国对于美国企业来说，一直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市场，但中国经济放缓和越来越专制的倾向，令高管们对中国的热情冷却下来。

外国公司称，中国政府一直在慢慢地把它们挤出市场，以支持本土竞争对手。一些人认为，中国领导人受到了最近外国在华投资下降的影响，有动力修复关系，但高管们仍然担心中国最近对外国企业的打击和严格的监管，包括对企业如何使用中国数据的监管。

对于在中国生产的公司来说，疫情期间供应链的中断发出了强烈的信息——企业不应该依赖单一国家的产品——并掀起了一股“去风险”潮流。尽管如此，一些美国企业仍然在中国赚了很多钱。

“我不认为有人会觉得一次晚餐、一次访问或一次会议就能扭转美中之间已经形成的所有敌意，”中国美国商会会长何迈可(Michael Hart)周二接受采访时说。但他还说，如果习近平对美国采取更友好的立场，“这可能意味着对美国在华企业的经营环境会稍微友好一些。”



周二，习近平的支持者在他位于旧金山的酒店附近。 Jim Wilson/The New York Times

宴会厅里，34张桌子上摆着玫瑰和兰花。桌子的编号为一到39，任何带有四的数字都被跳过，因为“四”在汉语中与“死”谐音，不吉利的13号也被跳过。客人们可以选择裹了咖啡的黑安格斯牛排，或咖喱蔬菜配茉莉香米饭和烤开心果。

商务部长雷蒙多在晚宴上发表了讲话，她感谢习近平当天早些时候与拜登及其副手进行了富有成效的会谈。

“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存在分歧，”雷蒙多在晚宴上对众人说。“我不会假作不知。话虽如此，拜登总统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虽然我们与中国和其他国家竞争，但我们不寻求冲突，也不寻求对抗。”

“我们希望与中国开展稳健的贸易，”雷蒙多说。她还说，许多与会者仍然对在中国做生意抱有浓厚的兴趣。“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你们当中的很多人来找我，告诉我这些，”她笑着说。

习近平一直在监督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和日益强大的海外力量投射，他强调了中国对于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体系的承诺，中国为消除贫困所做的努力，以及中国追求和平的本性。习近平还宣传了他与美国的个人关系，包括上世纪80年代他在艾奥瓦州度过的时光，他说他保留着一张在金门大桥前拍的老照片。

中国“无意挑战和取代美国，”他说。

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团体之一，该委员会主席欧伦斯(Stephen A. Orlins)说，该委员会曾在美国接待前几任中国领导人——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当时他也在场，这些领导人都表现出友好的举止。他回忆起邓小平1979年访美期间戴上一顶牛仔帽的著名场面。

“当他们站在美国人面前时，他们往往更有建设性，更亲美。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欧伦斯说。“他们不会在参加这样的活动时，公然挑衅作为赞助商和观众的我们。”



习近平在讲话中强调了他与美国的联系。 Jeff Chiu/Associated Press

欧伦斯的团队和这次活动的另一个组织者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为安排晚宴进行了大量后勤工作。出于安全考虑，组织者直到前一天才透露地点，嘉宾们收到的邀请函是与一位不具名的“中国高级领导人”一起出席活动。

欧伦斯说，他的团队知道习近平参加了被称为亚太经合组织的国际组织的每一次会议，并得出结论，认为他也会出席本周的旧金山会议。因此，他们在九个月前就已发出邀请，希望能够接待习近平。

欧伦斯说，三、四个星期前，他被告知习近平是否会来还不确定，但他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中国的礼宾部门仔细审视了着每一位与会者；他们对安全问题极其敏感，尤其考虑到几周前刚刚有人驾驶轿车撞进了中国驻旧金山领事馆。白宫坚持要在拜登周三与习近平会面之后再举行晚宴，避免抢那次会面的风头。

主办团体不得不雇用大量保安和工作人员，甚至要空运翻译设备，因为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已经占用了当地的物资。欧伦斯说，尽管希望参加晚宴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容纳能力，但主办团体为其中一些席位收取的四万美元入场费只能帮他们收回部分成本。

欧伦斯说，中方为习近平当晚的演讲准备了三个版本。在周三与拜登会面之后，习近平挑选了最友好的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