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马屁，是一种最有效的投名状。病好些了，聊个八卦吧。

跳槽到格力刚刚两年的前“连续创业者”王自如最近终于出圈了，只不过未必是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在最近的一段他和格力老板董明珠联合接受的采访中，王自如对老板大段堪称肉麻的发言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我没有看过格力给我的工资条”“能不能给我一间离你比较近的办公室，我要随时向您汇报”“我哪怕每天什么事都不干，我就看她（董明珠）怎么开会，我听她每天讲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刚毕业的年轻人一定要学会心态归零。”



是的，你没看错，上述发言全部都是献给他的董老板的，而在王自如在做这大段独白的过程中，董明珠自始至终坐在对面，全程摆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注视着王自如在做这段大段的“告白”。

是的，告白，由于用词过于肉麻，不知道的人可能真会以为年方35的王自如打算追他的女老板。由此产生了网络上不少的相关调侃。可是你真把这段采访从头到尾看完，会发现它其实无非也就是一段你在职场常见的、下级对上级的彩虹屁而已，而且实话实说，拍的水平相当之凹，让所有围观的人都恨不得能用脚趾抠出一个三室一厅来。

不过我在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关注点倒是不在“能屈能伸”的王自如身上，我在想，对面的董明珠，她在听到这位下属如此拙劣的拍马屁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会真的感觉很受用么？还是内心像我们这些旁观者一样尬？

仔细想想，你会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挺有意义的——为什么领导大多喜欢下级拍马屁？哪怕是王自如这种拙劣的马屁？是他们真的不明白这马屁有多尬么？

不，像董明珠这样在商海打拼了一辈子的精明商人怎会不懂，但领导也有领导的无奈——她们有时就需要这种“王自如”们，才能作成她们想做的事。

说个宋朝的历史故事吧。

北宋熙宁年间，任用王安石搞变法，一时新党旧党斗的鸡飞狗跳，这个节骨眼上，有个叫邓绾的地方官，直接上书给宋神宗，露骨地吹捧王安石等人是像伊尹、姜子牙一样“古之贤相”，推行青苗法、免役法又如何如何深得人心。

如果你了解传统儒家的那套话语体系，你就会知道邓绾这个马屁拍的有多肉麻，可是主政的王安石最终还是提拔了他。乡人于是笑话邓绾，说你这样靠着睁着眼说瞎话的拍马屁升官，自己不觉得无耻么？

可人家邓绾怎么说？“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你看，邓绾这句话，就说出来拍马屁者的心声，我知道我这样吹很肉麻，可是我能被提拔，笑骂由着你们笑骂去好了。

而更有意思的，是此事的一个后续，由于王安石在变法期间，大量提拔像邓绾这种肉麻吹捧他的“小人”，引发了朝野的侧目。他的政敌，但同时也是至交好友司马光就写了一封信劝他，这就是非常有名的《与王介甫书》，在信中司马光就劝王安石冷静一点：像邓绾这种小人，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崇拜你吗？他们只是看你得势想攀附而已吧！“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憎，后必徐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



司马光说的有道理吗？当然有理。

但王安石最后也没听。

为什么？

我们不妨站在王安石、以及所有领导的角度想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听劝——是王安石不认同司马光的这番观点，看不透阿谀者的心思吗？恐怕不是。王安石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他在他的那个处境下，确实有些骑虎难下。

宋神宗把江山托付给王安石，要他推行变法，这事儿是有KPI考核的。王安石必须快办。而王安石想的那些招，说给司马光这样的“忠直之士”听，肯定都有自己的小意见。交给他们办，执行效率一定堪忧。

可王安石又一力想要把事情搞成，那这个时候他能怎么办呢？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只有去提拔、任用邓绾这种小人。是的，邓绾这种人确实没大有节操，可是正因为邓绾们没节操，王安石那些诸如“青苗法”、“募役法”这样的变法思路，才能够顺畅的、不折不扣的被执行。因为这些小人对他的命令和奖惩是比君子更敏感的。

古代中国的官僚体系，虽然在架构上非常类似于现代社会的科层体系，但它在实际运作中依然是要依靠人身依附和效忠才能够运行的，而宣誓这种人身依附和效忠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非常肉麻的去拍一个马屁。像邓绾直接把王安石比作伊尹和姜子牙，这话说的虽然让所有人都尴尬，可是对王安石来说，也未尝不是一张投名状。邓绾其实是在用这种行为告诉王安石——你看，我这种话都说了，名声都不要了，铁了心跟你混，你该放心任用我了吧？

而王安石显然也敏锐的接收到了邓绾的这个信息，这就是王安石变法中之所以“专任小人”的原因。作为一个想做事的人，想来王安石确实也有他自己的无奈——在那个场景下，不通过接受拍马屁，他真的很难区分出谁是可用的“新党”。

其实你把这个道理，放到王自如和董明珠这一对上下级身上，会发现道理也是一样的。作为也算在商海里打拼久了的人，王自如能不知道他的这番“表白”被公布出去之后，自己会获得一个“新一代舔王”的称号吗？我想他肯定想得到。可是王自如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王是2021年入职格力的，当时格力正尝试推出自己的手机，所以之前曾在这个赛道上创业的王自如，被怀疑就是为了格力的这项突围招进来的。可是手机行业毕竟做家电起家的格力并不熟悉的行当，这就意味着如果突围不成功，王自如当然压力山大，如果突围成功了，则很容易被怀疑将尾大不掉。你看董总始终没有给王自如发确认其业务范围的任命，可能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所以这个时候王自如该怎么办呢？他唯一的办法，只能去公开的、且非常肉麻的去拍董明珠的马屁。用这种近乎名誉自残的方式来纳投名状，让老板相信他真的是铁了心要跟着格力混。



而董明珠听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的心态怕是更加微妙。去年董明珠在推进她的“渠道商改革”的过程中，刚刚经历了一波“渠道商叛变”事件。原河北经销商公开叫板董明珠，表示不再销售格力产品，转投飞利浦名下。事件结果自然是董明珠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用手腕平息了这场“叛变”。可是这件事，再加上之后闹得沸沸扬扬的“董明珠接班人”孟羽童离职案件，也显然在给董明珠敲警钟——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这个时候，作为还想掌握一点企业把控力的董明珠，她能干什么呢？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恐怕也唯一能做的，恐怕只能是接受王自如这样的马屁。虽然王的马屁拍的实在是拙劣，但这又不是在评诺贝尔文学奖，马屁马屁么，有那个味道就可以了。双方只是通过这场尴尬的交互达成一种互信，明确了上下级关系，以后好更方便做事而已。

当然这并不是一种真正良性的互动方式，现代社会、尤其是现代企业管理，最理想的状态本来应当是建立一套有效的、基于契约的“科层效忠”体系，也就是我上班之所以听上司的，不是因为像王自如一样看领导怎么开会，都觉得是很幸福，而是因为我入职契约要求这样做这份工作。但这个理想的体系是在当下很难达成的，别说格力不行，很多比它还大的公司、机构也做不到这一点。也正因如此，王自如的这番“舔”才在互联网上激起了那么大的反响——归根结底，大家其实不过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在职场上无奈的影子。于是“嘲笑王自如，理解王自如，成为王自如”才会成为一个梗——当然更可悲的可能是，很多人虽然已经像王自如那样以名誉自毁的方式拍了个上司的马屁，却依然没有得到王自如那样的职位和待遇。

在王自如的那段发言中，有一句话其实细想想挺扎心的——“我没有看过格力给我的工资条”。这是不是说明今年35岁的王自如，其实已经差不多实现了财务自由，不用太在乎每月发多少工资了呢？

这个层级，是同样年已35的我，和大多数同龄人都达不到的。我想，这可能也是人到中年悲哀吧——在职场上，更多的时候，我们不是不愿意祭献自己的尊严，而是知道哪怕献祭了自己的尊严，却依然得不到那样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就是平凡人生的悲哀与无奈吧。

也许人生最痛苦的一种“成长”过程，莫过于“嘲笑自如、理解自如、想当自如，却最终自愧不如。”

但作为一个还想活的有那么点尊严的人，我还是希望，像王自如与他的董总这样尬演，以后能少些再少些。毕竟这种马屁，不仅我们观众们尴尬，拍它的王自如和听它的董明珠，怕也一样尴尬。

其实仔细想想，从千年前的宋朝到如今，这种观众、董明珠和王自如们听着都尴尬的三输表演，存在的意义，究竟是啥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