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杀的。但我是他的人质。”

素叻他尼府是泰国南部最大的府，被称作“最佳的甜蜜浪漫圣地”。每到假期，游客从曼谷飞往素叻他尼府，换乘客轮涌向各个度假岛，去玩单人桨板、皮划艇和冲浪。



· 在度假岛海域玩单人桨板的外国游客。

众多度假岛中，帕岸岛“最不安分”。每当月圆之夜，那里便会举办疯狂的电子音乐派对，每年14场，被统称为满月派对，也是世界三大蹦迪派对之一，吸引几十万人次前往。

今年的8月3日就有一场盛大的满月派对，全球各地年轻人兴冲冲地提前来到岛上。



· 以疯狂著称的月光派对。

29岁的丹尼尔•桑丘来自西班牙，是帅气的网红厨师。为了参加满月派对，他提前预定了岛上的度假村，7月31日上岛，“等待女友前来”。



· 在超市购物的丹尼尔。

第二天，丹尼尔去超市买了刀、橡胶手套、清洁用品和垃圾袋。第三天，他驾驶摩托车去码头接人。



“冷血的人”‍‍‍‍

8月3日，丹尼尔到警局报案，说有个朋友失踪了。警方有些怀疑，到他酒店的房间调查，发现房间的下水道口有血渍、人体组织、脂肪和头发，现场还有用清洁剂擦拭的痕迹。

这天，清洁工人在岛上的垃圾处理场内发现了盆骨等人体组织。

各种证据指向丹尼尔。他突然承认自己杀了人，“尽我所能配合警方调查”。

警方调看路边监控录像，吃惊地发现，8月2日那天，坐在丹尼尔摩托车后座的并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一名中年男性。据查，此人是44岁的哥伦比亚外科医生阿列塔。当时，阿列塔穿着黑上衣、黑短裤，背着一个黑色背包。



· 8月2日，丹尼尔（白衣者）骑摩托车接阿列塔（黑衣者）。

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丹尼尔在岛上两家度假酒店订了房，两地相距很远。

根据丹尼尔的说法，8月2日晚，他在酒店房间里与阿列塔发生争执，随后，他抓住阿列塔的脑袋，在卫生间盥洗池边缘撞击了几下。阿列塔失去了意识。丹尼尔把水泼在阿列塔脸上，发现他还是不动，于是对他进行了肢解。然而，警方发现，在阿列塔的黑色上衣上，还有刀扎痕迹。

案情传开后，有网友讽刺：“当你发现一个人晕倒了，第一反应是寻求帮助，或者带他去医院，而不是肢解他。”



· 警方在垃圾处理场内进一步搜寻遗体其他部分。

8月4日，警方在帕岸岛垃圾处理场里找到两条残肢、一件黑色上衣、一双鞋、一条拳击短裤。警方分析，这些都属于死者阿列塔。当天，丹尼尔在警方的押送下，回到作案地点进行现场指证。在这一过程中，丹尼尔一脸傲慢，昂首挺胸。哥伦比亚媒体这样描述：“他表现得异常沉静与冷漠，是个冷血的人。”



· 在给警方现场指证时，丹尼尔仍旧一脸傲慢。

丹尼尔称，他将残骸其他部分装入了13个垃圾袋中，于8月3日凌晨划着皮划艇，在远离帕岸岛的海域抛尸。他带着警方来到沙滩，找到了那条皮划艇。警方不清楚丹尼尔具体的抛尸情况，但查明丹尼尔花1000美元买了这条皮划艇。



· 丹尼尔驾驶这艘皮划艇，将死者遗体其他部分丢入大海。

由于丹尼尔的部分供词和警方掌握的证据有出入，警方逮捕丹尼尔后控告他杀人藏尸，破坏尸体，同时继续寻找证据。很快，他们在丹尼尔的泳裤中发现了购买作案工具的发票。西班牙媒体称，丹尼尔的作案手段“太愚蠢”。



· 目前，警方只找到了部分死者遗骸。

令此案迅速引起媒体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丹尼尔出生于西班牙著名的演艺世家，父亲鲁道夫·桑丘曾主演过《时间管理局》《大笑而亡》等影视作品，祖父是西班牙传奇明星。丹尼尔不一般的身世惊动了西班牙上下，也让此案更加扑朔迷离。



杀了毒贩？

8月10日，事件出现了某种反转。

按惯例，嫌疑人被拘押后，手机将由警方保管。就在丹尼尔被关押前，一名西班牙记者联系到他。丹尼尔用短信回复：“阿列塔曾威胁过我和我的家人。”“我没敢告诉我的父亲，也没敢告诉任何人。”“人是我杀的。但我是他的人质。”



·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随后，警方也在丹尼尔的手机中发现短信记录：阿列塔曾以死亡威胁，强迫丹尼尔与其发生性关系。这最终使得丹尼尔下决心杀死阿列塔。



· “丹尼尔被下套了。”

这一下，西班牙舆论开始同情丹尼尔。西班牙著名媒体人内格雷说：“我们采访了丹尼尔的几个朋友，他们都认为丹尼尔被下套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西班牙媒体也对案情进行了猜测。针对泰国警方认定的丹尼尔“蓄谋杀人”，西班牙发行量最大的周刊《阅读》也提出质疑：丹尼尔行程记录显示，他原打算前往西班牙的伊维萨度假岛，但出发前突然改飞泰国，还预订了8月23日的回程票。“泰国警方断定丹尼尔是蓄意谋杀，但真是那样的话，他为何要计划在杀人分尸后等20多天才离开泰国？”

调查发现，死者阿列塔飞往泰国前，曾在伊维萨玩了几天。西班牙媒体猜测：会不会丹尼尔就是为了躲开阿列塔，才改去泰国？



· 帕岸岛的垃圾处理场在岛屿深处的原始丛林中。

有媒体怀疑，有人和丹尼尔一起作案，甚至说“也许是别人作案，污蔑丹尼尔”。一名西班牙游客称：帕岸岛上的垃圾处理场位于岛屿深处的原始丛林中，普通游客几乎不可能到达，警方确认，丹尼尔的作案时间只有3小时，这段时间里要杀人、分尸，去海中抛尸，又去岛屿深处的丛林里抛尸，着实不太可能。



· 哥伦比亚医生埃德温•阿列塔经营着一家成功的诊所。

专栏作家萨尔瓦多•索斯特勒斯在《阿贝赛报》发表评论文章，为丹尼尔极力开脱，称他杀死了一个“邪恶的人”。

哥伦比亚媒体则为阿列塔抱不平。阿列塔的家人受访时称，阿列塔与丹尼尔已维持了一年多的恋人关系，并说阿列塔为人温和，在哥伦比亚经营一家成功的诊所。他姐姐无法接受弟弟被杀的现实，在镜头前痛哭。



· 阿列塔的姐姐（左）在接受采访时痛哭。

看到电视上的这一幕，丹尼尔的父亲打电话给她：“我为你弟弟感到难过。我不知道丹尼尔到底在想什么。我们两家都被毁了。”

不过，西班牙媒体则在挖阿列塔的“幕后身份”。8月9日，一家西班牙电视台在节目中引述丹尼尔律师与法官的对话内容，称阿列塔与哥伦比亚贩毒集团有关联。还有媒体怀疑，当时阿列塔带了大量现金前往泰国，真实目的并非购买医疗器材，而是参与毒品交易。



· 阿列塔的朋友（右）接受采访时，被主持人打断。

西班牙天线3台采访阿列塔的朋友时，打断对方的发言，把话题转到“泰国监狱糟糕的环境”上，还在屏幕上播放丹尼尔小时候与祖父——大明星菲利克斯·桑丘的合影，不断强调他“星三代”的身份。

这种报道方式引起了哥伦比亚网民的不满。有网民写道：“我们都知道大多数西班牙人有多排外了，他们会尽一切可能证明丹尼尔是无罪的。”



· "那个可怜的哥伦比亚人倒成了罪魁祸首？"

还有网民写道：“现在，那个可怜的哥伦比亚人倒成了罪魁祸首？西班牙媒体的玩世不恭和无耻，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西班牙媒体对丹尼尔的“包容”也让一些本国民众觉得尴尬。有民众说，丹尼尔作案后的镇定自若让人震惊，“他杀了人，还有优越感”。

在西班牙，丹尼尔是小有名气的厨师，除经营一家汉堡店，还运营一个美食频道。他曾在一期节目中，教授观众切火腿肉。



· 丹尼尔在美食频道中教授观众切火腿肉。

案发后，不少西班牙网民表示对丹尼尔的美食节目“没眼看了”，还有观众说他经常在节目中使用“手术台上的专业术语”。



· 8月9日，哥伦比亚媒体采访了丹尼尔的儿时好友。

8月9日，哥伦比亚媒体采访了丹尼尔的儿时好友等人。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友形容丹尼尔“自恋”“傲慢”，在拉美旅行时曾自称职业网球选手，如今他又让大家相信他是名厨，实际上，“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自恋狂”。

这又招致了西班牙网民的不满，认为是把凶手“脸谱化了”。有网民称：“没有人是天生的杀人犯。变成杀人犯是个漫长的过程。”



· “变成杀人犯是个漫长的过程。”



“泰国法律太苛刻”？‍

除了案件本身，西班牙舆论还关注丹尼尔在泰国监狱的待遇。

丹尼尔将被警方转押至拉德瑶监狱。这座监狱位于曼谷，属于泰国中央监狱的一部分，共关押约2万名重刑犯。



· 曼谷中央监狱。

入狱前，丹尼尔对媒体称：“泰国警察对我很好。”他被捕后与警察共进晚餐，还喝了点酒，警方给他提供了维生素。有西班牙网民写道：“泰国警方向来对待外国犯人都很友好。他们向来小心翼翼，唯恐弄出点国际摩擦。”



· “泰国警方向来对待外国犯人都很友好。”



· 面带微笑的阿图尔•塞加拉（左）。

西班牙舆论还关注丹尼尔能否被“网开一面”，引渡回国。这是有先例的。

2016年，西班牙商人塞加拉在曼谷杀死了同胞富商。为获得受害者的银行账户密码，他将受害者囚禁在屋里，拷打折磨6天，获得密码后将其闷死。后来，警方在湄南河中发现了死者的部分肢体。

2017年，泰国法庭以蓄意谋杀、绑架等罪名判处塞加拉死刑。2020年，泰国国王介入此案，动用国王特权将死刑改为无期徒刑。西班牙《国家报》认为，塞加拉案为丹尼尔被引渡或者减轻刑罚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西班牙国内不少名人还认为泰国法律“太严苛”。前文提到的知名媒体人内格雷，在8月5日发表了一篇文章，称丹尼尔正在“法兰坡妻子所生活的监狱内面临磨难”。法兰坡是西班牙知名电视制作人和探险家，2015年与妻子一起到泰国旅行。在机场，妻子因携带5克海洛因被警方拘留，被判15年监禁。



· 内格雷在社交账号上提到了法兰坡（左）及其妻子尤耶（右）。

内格雷此文一出，遭到法兰坡在社交媒体上怒骂，不得不道歉。怒气未消的法兰坡又开始吐槽泰国法律，8月7日受访时称对此“无法容忍”。当年，他为“捞”出妻子，曾请求西班牙国王联系泰国王室，对妻子网开一面，但没能成功。



· 8月7日，法兰坡接受了一家自媒体采访。

在法兰坡看来：“5克海洛因都不够一个人用一次的量。”他不认为妻子携带毒品是犯罪，反指责泰国警方太苛刻，还一口咬定妻子被捕是因自己曾阻止过一起动物走私事件，“被泰国人报复了”。

对丹尼尔的案件，法兰坡则如此指点：“泰国的严刑峻法可是出名的。在泰国，故意杀人被认为是最严重的罪行，可判死刑、终身监禁，或15到20年监禁！”他还说，丹尼尔在泰国监狱中“会遭受许多折磨”。



· 法兰坡对泰国监狱的条件表示担忧。

西班牙名人是这种态度，小报更在大肆炒作。八卦杂志封面刊出了丹尼尔的沙滩照，把他称作“英俊的星三代”。



· 频频出现在小报封面的丹尼尔沙滩照。

对此，一名西班牙网民写道：“丹尼尔就是那种‘安静的人’，他肯定能逃脱法律制裁。”所谓“安静的人”，在西班牙网络流行语中指有钱有势的特权阶层。他们打高尔夫、开游艇、喝香槟、练瑜伽，不用为生活奔波，安静地过着逍遥日子。

有网民写道：“西班牙媒体不停地洗白、宠溺丹尼尔，这种行为让人作呕。”



· “西班牙媒体不停地洗白、宠溺丹尼尔，这种行为让人作呕。”

在哥伦比亚，人们则在为阿列塔抱不平。阿列塔的律师对媒体表示，自己的工作就是为死者伸冤，“不让阿列塔被西班牙媒体说成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