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度贫困县,打破「县中魔咒」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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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县域教育中,会泽是一个值得观察的样本。作为资源极其有限的贫困县,它探索出了一套教育模式,用辛苦和汗水、超出平均水平的学习强度,以及严苛的军事化管理,把无数孩子送出大山、摆脱原定的命运。

也因为这种成功,云南开始在全省推广「会泽模式」,超过20位校长和教育系统官员离开会泽,被输送到其他地州。这种「苦读」模式,正在影响整个云南的教育生态。

但我们写下这篇文章,不是为了解释「会泽模式」如何成功,而是想呈现一种处境,一种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县教育的求生之路,是社会状况的一种体现:当上升通道变得狭窄时,赤手空拳的人还能怎么做?没有完美的策略,只有不得不如此。

 

一座贫困县,上百清北生

八月,正是一往无前的日子。不久后,全国970万大学新生,就要拖着行李箱奔赴大学校园。或许在这个国家的某些地方,这种快乐会更加强烈。

云南省曲靖市会泽县,一座滇西北群山中的县城。今年高考,会泽县的9000多考生,有3337人考上了一本,一本率35.9%,14人考入清华北大。

作为一个曾经的深度贫困县,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呢?在一些关于「县中塌陷」的研究里,全国的很多县城中学,一本率不到5%,云南全省的一本率大概是15%。在云南省内的某些盘点中,会泽县超过云南腾冲、龙陵和宣威,成为2023年的云南教育第一县。

但会泽今年的成绩并非意外。实际上,它正因自己的教育模式而闻名——过去10年里,这个县城有接近200人被清北录取,尤其是2017年,全县有27人考入清华北大。会泽教育的特点还在于均衡,没有超级中学,全县七所高中,成绩相差不大,几乎每所学校都有清北生,更多孩子经由教育走出了大山。

或许你多少在新闻中见过这些孩子的故事:

2018年,来自会泽山村的崔庆涛,被北京大学录取,快递员送录取通知书时,他正和爸爸在村里的工地上拌砂浆、打小工挣钱;

2020年,毕业于会泽茚旺高中的张沁芳,高考数学满分,总分进入全省前50名,考入北大,张沁芳父亲残疾,家中有兄妹三人,记者到她家采访时,她正背着篓子和妈妈在田里摘辣椒;

也是2020年春天,疫情时期上网课,家在会泽山区的高三女孩范天兰,家里信号不好,只能爬上山坡找网。在海拔2500米、毫无遮挡的山坡上,她裹着大衣坐在石头上听课,满山积雪,寒风吹彻,她被人拍下视频,网友称她是「山坡找网女孩」。那年她考出644的高分,被西南大学录取,成为公费师范生。

他们的故事就是会泽教育的元叙事:足够苦,出身苦,求学也苦,但苦之后也有可兑现的甜。

会泽在滇西北群山之间,是乌蒙山的余脉,曾以产铜著名,因为自然环境恶劣,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云南的深度贫困县。北京大学教授林小英在她的作品《县中的孩子》里提到,县中的孩子就像剩下的孩子,在城市精英教育为标准的系统中,被挤向边缘。但会泽改写了这个故事的版本——在这里,寒门依然可以出贵子。

在中国的县域教育中,会泽是一个值得观察的样本。作为资源极其有限的贫困县,它探索出了一套教育模式,用辛苦和汗水、超出平均水平的学习强度,以及严苛的军事化管理,把无数孩子送出大山、摆脱原定的命运。

也因为这种成功,云南开始在全省推广「会泽模式」,超过20位校长和教育系统官员离开会泽,被输送到其他地州。这种「苦读」模式,正在影响整个云南的教育生态。

但我们写下这篇文章,不是为了解释「会泽模式」如何成功,而是想呈现一种处境,一种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县教育的求生之路,是社会状况的一种体现:当上升通道变得狭窄时,赤手空拳的人还能怎么做?没有完美的策略,只有不得不如此。

我们也要看到成功的背面:这种模式塑造的,是人们极度求稳的心态;孩子们在奋进的同时,或许也在感受到痛苦;以及在进入城市之后,他们要度过漫长的适应期。

同样要关注的是,当这样的教育模式在全省推广时,它到底是会一如既往地奏效,还是会像「剧场效应」那样,剧场里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大家不得不全部站起来,到最后,这会不会是一场零和博弈。

会泽的学校,栏杆上挂满了高考成绩的横幅

会泽的孩子

7月,高考成绩刚刚公布。我们从会泽县城出发,想去一位学生的家里看看。今年会泽县高考理科第四名刘禹,毕业于会泽一中,已被清华大学录取。他家在距离县城40多公里的者海镇,房子建在山上。

在乡镇的农贸市场,我们见到了他妈妈。她在这里支了一个小摊卖豆腐,每天早上4点起床,下午5点收摊,豆腐2.5元一斤,豆花一小袋1元,一天收入百元,中午吃的是茄子煮洋芋,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28年。靠着豆腐摊,她养大了两个孩子。

她齐刘海,穿裙子,做事很麻利,椅子上一个布袋子,装着五块十块的零钱。见到我们来,她最先问的问题是:「北京的东西贵不贵?」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庭条件差,特别担心这个生活费。」

去刘禹家的路上,一直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在玉米地旁边,墙上刷着标语:「会泽缺条件,但不缺精神,不缺斗志」。一边的驾校广告上写,「文盲半文盲,包教包会」。会泽多山,产业以农业为主,产洋芋,孩子考得好了,人们会说「还是吃洋芋的娃娃聪明」。环境如何恶劣,当地有一句俗语:「山大石头多,出门就爬坡,春种一大片,秋收一小箩。」

能走到今天,每个会泽孩子都付出了非常多。

我们试着通过不同的视角来观察。比如有一家来自成都的公益机构,从2013年开始在会泽资助贫困学生,十年里,他们是长久的见证者,记录了很多会泽孩子的故事:

会泽县的一些乡镇在山上,海拔高,前几年乡上的初中很简陋,冬天没有热水,很多孩子会因此辍学——环境太艰难,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能成为孩子放弃求学的原因。

志愿者们去家访,路程往往也艰难,「一脚水,一脚泥」,「会泽一直有雨,山里大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学生的家住得都很偏远,求学的路、回家的路,又美丽,又孤独」。

有人说,家访时孩子来接他,掰了一根树枝,他以为是用来打狗,但后来发现,孩子是在用树枝抽打路边的草和树,为了不让他把衣服沾湿。「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这是山里孩子才有的经验。

受资助的孩子会给资助人写信,一位男生写到,高中开学,也是他第一次到了县城,晕车晕得厉害,他震惊于高中的奢华,「卫生间和洗漱台都有」,生活服务体系也很完善,后面一句话让人心酸,他想象中,「这就意味着高消费式的学习和生活」。

山区求学的困难,当然不仅仅是学生之难。在很长时间里,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困境。

会泽县曾经是云南省27个深度贫困县之一,2000年前后,很多学校校舍都还很破旧,有一种说法是,当时老师们连买粉笔的钱都不够,家底非常薄弱。

困境也跟当时的教育管理体制有关。当时中国的乡镇学校,由乡镇的文化教育办公室来管理,财务和人事权力都在基层。这看似灵活,实则会因为多头管理,复杂低效,资源无法集中。比如当时,学校校长由乡镇党委聘用,教育部门无法插手,乡镇中学换了校长,县教育局长可能都不知情。

一篇2005年发表的小说,记录了当时会泽的教育状况。小说作者是会泽县文化局前副局长朱家凤,他在乡镇中学教过书。小说开头,就是农村中学的教室漏雨,学生被困,无法上课。班主任去找校长,校长有苦难言,「我们是后娘养的,教育局说我们吃的是乡政府的饭,主要由乡上管;乡长说教育局是我们的业务主管部门,凡事多找教育局。」

一位村小校长评价说,小说里校长的话,道出了真情:首先是投入的严重不足,又难以到位;其次是管理体制上的不顺,农村学校「婆婆」多,究竟听哪个「婆婆」的才能解决问题,「媳妇」实在无所适从;再次,农村学校生活条件艰苦,教学条件差,但教育经费并未向农村学校倾斜。

赵正奎是会泽县茚旺高中的教师,今年50多岁,是个胖胖的、很和善的人。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一直在会泽任教,也做过副校长,做过年级主任。他记得,大概2000年前后,百万人口的会泽县,县城只有一所高中,其他的高中都在山区,教学质量「难以启齿」,每年本科上线不过个位数。放眼全县,每年本科上线也就几百人。

在那个年代,会泽在整个曲靖市的成绩排倒数第一,生源流失率排正数第一。大量的优质生源,都去了隔壁的宣威或曲靖市区。

当时会泽有个卷烟厂,效益不错,厂长每年出资200多万支持教育,但他有一次开玩笑说,出钱企业倒是很乐意,但就是感觉投入产出比不行,开个玩笑,是「鸵鸟下出了鹌鹑蛋」。

这种情况之下,老师们工作没有价值感,又看不到上升空间。赵正奎说,当时他们出门,会不好意思说自己在会泽教书,更不好意思说教的是高中。还有的老师会选择在这份工作上「躺平」,下了课就从事第二职业,比如做生意或者开滴滴。

另一位语文老师王惠琼记得,那时她在乡镇教初中,有年有个地理考题,让学生写出全国三个自治区,孩子们写的是宣威、会泽、曲靖……他们没有走出过大山,不知道山外是怎样的世界。

就像林小英在研究中发现的那样,所谓「县中的孩子」,其实也有分层——可以被划分为「村小的孩子」和「县中的孩子」两个阶段。在村小就读的孩子,如果要到县中,其实也要经历多次粗筛。我们今天说的「小镇做题家」,实际是已经经历四轮筛选、跨过高考独木桥的人,已经很不容易。

会泽的孩子们在篮球场

苦的土壤

在会泽采访的10天里,我常常在晚上10点多出门,到各个高中门口,教学楼依然灯火通明。如果这个时刻在上空俯瞰,或许你会看到,一片漆黑的山谷坝子里,只有几处还异常明亮,像夏夜中的星星。它们不是工厂,不是办公室,是孩子们还在上晚自习。这种明亮,是对成绩的某种说明。

每个月末的两天假期,绿色的乡村小巴如候鸟般,从县城开到山区,吞吐几千个孩子,两天后又把他们运回县城。新的一个月开始了。

这样的生活,孩子们要过上三年。有些偏远乡镇的孩子初中开始寄宿,这也意味着他们从12岁开始,就要离开父母生活。

这样的作息表,在会泽也已持续了好些年。2002年是会泽教育的转折点,改革自这一年始。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发了教育改革,我们听到了各种说法。有人说,是退休的领导们对现状太过失望,给县领导写信。有人说,是因为当时的县委书记全力支持。还有人说,是因为那年会泽新上任的教育局长陈加明,他在任16年,主导了会泽的教育改革。也许这都是原因。

要改革,首先要有目标。县委书记带队,去了隔壁升学率更高的宣威学习。会泽的老师们进到了宣威的教室,听课,学细节,也学管理。

会泽东陆高中的一位老师跟我们谈到,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就在那时。当时他在乡下教书,突然听到消息,县城一所很好的中学在公开选拔教师,6个岗位,40多人考,他考过了,调到了县城。这件事听起来稀松平常,但他说,那在会泽历史上是第一次,「开创了一个公开、公平选拔老师的先河,只要考过了,校长顶住各种压力就要你」。

这位老师个人的命运,也是整个教育改革的折射。2002年之后,会泽开风气之先,在曲靖市第一个取消了乡镇文化教育办公室,把财权和人事权收回了县教育局。同时取消了教育机构的行政级别——在之前,会泽一中是正科级单位,一中的校长和县教育局局长属于平级,很难指挥。取消之后,县教育局把所有权力收回,开始统一调配。

同时,他们开始在县城兴建更多的学校。2004年,建立了第二所高中,会泽县实验中学,2008年建了第三所,会泽茚旺高中。这些年又陆续建了四所高中。现在整个会泽县城,共有七所高中,校舍大而新,设施齐备,每一届学生近万人。

把学生们集中到县城,便于统一管理,公平分配教育资源。同时让广大的乡镇教师看到上升通道,有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至于教育的细节要怎么做,当时会泽县教育局长陈加明提出了一个口号:「苦字当头,实干兴校」。今年7月,我们在会泽走访时,看到这八个字还刷在许多学校的外墙上。

会泽学校外墙上的口号

何为苦?

首先是超长的学习时间。全县高中都取消走读制,学生一律住宿。会泽七所高中的作息都差不多,每天早上6:30左右起床,午休一小时,晚上11:00左右下晚自习。每周日下午休息半天,每个月放月假两天。

会泽全县规模最大的、公认成绩最好的高中,是茚旺高级中学,它曾是云南省规模最大的一所高中,最多时学生有7300多人,现在也有超过5000人。这所中学的创始校长李兴富,研究了一套管理超大中学的方法论,叫「四全管理方案」,全员、全程、全方位、全封闭。

全员,指学校所有老师都要参与学校管理;全程,是说学生的一切活动,班主任都要跟踪,从早上在宿舍催起床,到晚上盯着他们睡觉,任何时段,在学校楼道里都有老师在观察,有没有人违纪,比如抽烟和玩手机。

在会泽的高中,手机是大忌。一位2019年至2022年就读于会泽一中的学生记得,有学生玩手机被发现,被要求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的面打一桶水,把手机扔进去,让它彻底报废,要么自己当场把手机踩烂。在茚旺高中,学生进校必须交手机,原来学校专门建了一个通话大厅,装了一两百部电话,学生可以刷卡和家里通话。现在是在教学楼楼道里装了固定电话,有事就这样和家里联系。

赵正奎曾经担任过茚旺中学年级组组长,他向我们解释,会泽的孩子90%都来自农村,全封闭、寄宿制的管理方式,是为了把干扰因素全部排除,减少杂念。比如孩子寄宿了,单亲家庭或者不稳定家庭的孩子,不用回家,情感不会有波动;孩子们寄宿,也不会在放学后受到「社会青年」的影响;在学校里,大家生活都一样,没有攀比,孩子们也不会被「不正确的消费观」所影响。总之,要「把这些不利因素降到最低」。

另一种苦是在于,要让全县这么多学生,包括大部分基础并不算好的山区学生把成绩提起来,这意味着老师们也要付出相当的辛苦,一切都要特别细。

一位在会泽求学、后来去了曲靖一中(这是云南省内最顶尖的中学之一)工作的老师告诉我,他经历过两种不同的教育风格。现在他工作的曲靖一中,因为可以在全市招生,生源质量好,更鼓励大家自由探索。而在会泽读书时,老师会统一备课、制定教学计划,细到每天的每一分钟,学生不用自己规划,老师们永远有安排。

杨以栗是2022年刚从会泽一中毕业的理科班学生,关于教学的细致程度,她举过两个例子。首先,她所在的一个年级,就被分成了四个层次,命名为重点班、弘毅班、实验班……班级与班级之间的分层教学,已经比绝大多数学校都细。

其次,高中时他们有个「天天练」的模式。每天早上,科任老师会根据大家的弱项,发一张卷子,当天中午或晚上就要讲,学生只能在课余时间完成,比如压缩午饭时间来做卷子;到了晚自习,全年级上同一个学科的课,再发一张卷子,做完马上讲,发现问题就再出题,再训练。足够细致、高效。

成都的公益组织资助了会泽孩子十年,我很好奇地问过工作人员祁阳,为什么对会泽的资助能坚持这么久?他说有很现实的原因,因为会泽人多,贫困程度深,一个村就能找到几个可资助的家庭,效率更高。

但也跟会泽的整体氛围有关。他们的资助观念是,资助费用大概占孩子读书花费的一半,剩下一半需家长承担,「我们是给家长帮忙」。他去过很多省份,包括云南、贵州、四川、甘肃,至少在十年前,在很多地方,孩子初中毕业去打工是常见的,而在会泽,家长明显更重视读书,孩子同样如此,只要成绩稍微好一些,他们就会更希望留在学校。

一个县域能选择用这么苦的方式做教育,并且这种模式能延续下来,取得成功,也就意味着这里有土壤。大山里的生活太苦了,无论是家长、孩子还是老师,都认可「通过吃苦改变命运」。

在我们理解中,这也是出于现实的考量。在家庭很难提供教育资源的情况下,学校接管了这一切,尽力满足了教育需求。苦是唯一的选择。

就像今年夏天,我们在茚旺高中的外墙上看到的横幅,上面写到:「穷不读书,穷根难断;富不读书,富不长久。」

会泽茚旺高中外墙上的宣传横幅

35.9%的一本率,从何而来

如果今年夏天你到会泽,看看各个高中门口的红榜,或许会觉得惊讶。这是在中国的县城中很难看到的生态——一个县城,七所高中,一本率都在30%-45%之间,且七所高中,五所都有清北生,成绩相当均衡。今年会泽唯一进入全省前50名的学生,就出自一所刚建成的高中。

一个县城,不是把尖子生集中到一所学校,而是多所中学齐头并进,这相当罕见。比起高强度、长时间的苦读模式,这种均衡或许是更珍贵之处,因为它意味着更多的普通孩子有了机会,也意味着,这背后行政力量在起作用,通过制度的合理调控,教育均衡是可实现的。

会泽教育系统对高中的管理模式,整体是集团化办学,但在内部又有「赛马」机制。

会泽七所中学,生源没有高低之分,每年招生是滚动划片。会泽的初中分为三类,一类在县城,二类在相对较远的乡镇,三类在偏远的高海拔山区。每所高中都会分到这一、二、三类初中的生源,且每年分到的都不一样。中考后教育局才会公布具体名单。

这样的制度设计,会激发人的好胜心、竞争的活力——每所学校分到的生源大体相同,三年后成绩如何,看的是学校怎么教,看老师的水平和努力。

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今年的会泽一中,在校门口的红榜上骄傲地宣布:他们今年这届毕业生,三年前中考,0人进入全县前30名,但今年高考,全县前7名他们占了4人。

会泽一中的一位老师告诉我,每年滚动划片,他们都会分到一些偏远乡镇的生源,这些地方的孩子,在书写、综合能力和知识体系上都和县城孩子有差距。所以老师们要在高中三年里,帮他们做好衔接转换,再帮他们奋起直追。谈起这里,老师们语气里是有一种骄傲在的,因为他们真正实现了让学生「低进优出」。

会泽县城从一所高中到七所,如何分配资源,这背后是强有力的政策调控。

2008年,会泽决定筹建茚旺高中,并把这所学校当做建设重点。据我们所知,当时的会泽县委,对这所中学的师资队伍组建,给了极大的支持。吴永春是云南一家教育智库的创始人、教育学博士,也和茚旺高中的第一任校长李兴富相熟,他听到的版本是,「李校长要哪个人,一个星期之内,这个人就去茚旺高中报到了」,「在云南很多县份,调动一个老师,那都是各种干预,县委书记不一定能做决定,很少有地方做得到会泽这样。」

新高中不断建立,对老牌名校会泽一中来说,是不小的冲击,这意味着他们的优质生源和教师,多少会丧失。会泽一中的一位教师跟我们谈到这点时,有些心酸,他说,最开始会泽一中一家独大,后来新学校不断起来,从「三足鼎立」,到「四轮驱动」,现在七家,已经是「百花齐放」了。

教体局紧紧握住了教师资源的分配权,在七所学校之间按需流动。2022年在会泽一中毕业的杨以栗,高中三年换了三批老师。一个背景是,当时会泽县东陆高中刚刚建立,很多骨干教师都被抽调,去支援这所新学校。

对学校恶性竞争的调控,细到什么程度,茚旺高中的赵正奎老师给我们举过一个例子。前几年会泽出过一个政策,全县中考前300名,可以在会泽一中、会泽实验学校、茚旺高中这三所学校之间自由选择。尖子生是最诱人的资源,一旦有了活动空间,争抢就开始了。教育局很快发现不对,在第二年就调整政策,严格滚动划片,任何学校都不允许招片区外的学生。

防止恶性竞争的另一条思路,是为每所学校设定自己的KPI。七所高中,建立时间不同,规模不同,水平还是有差距,教育局给它们设置的KPI也不同——比如一本率、600分以上人数、学科水平系数……到高考,每所学校是拿着成绩跟教体局交差,不必盯着县里其他中学,而是跟整个云南省的考生竞争。

一个健康、均衡的机制搭建起来了,接下来要完成的,就是帮绝大多数的学生站起来。

会泽东陆高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教出过十几位清华北大生,在他的理解里,「清华北大靠天分,一本二本靠基础」。他说,「我们云南有句话,鸡枞(指尖子生)不是哪里都可以出的,但是最重要、最本分的东西是基础,不放弃那些差一些的学生,要整体推进,整体都好」。他说这个观念,是整个会泽教育的意志。

整体推进怎么做,整个会泽是一个教育集团,由教体局教科所统筹管理。九大学科,每个学科都有一个学科带头人,分布在不同学校。比如语文的学科带头人,就在会泽县实验高中,每次全县统考完,全县的语文老师就集中在实验高中,一起研究,发现问题,提出方案。茚旺高中的赵正奎老师提到这一点,语气里是毫无芥蒂的,「大家非常健康,没有同行相轻,没有藏着掖着。」

最后需要解释的,是教师们的待遇问题。实际上他们的工资不算高——在曲靖,只是「不上不下」的水平,毕竟会泽曾是贫困县,财政不富裕。但它不像一些县,财政困难了,首先就是拖欠教师工资,在会泽,教师工资从不拖欠,甚至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在上个月底提前发放。

会泽县第一中学2023年高考情况

县中衡中化,学生所承受的

我们也必须关心学生们的心灵。在这样的制度之下度过高中三年,到底是怎样的感受,他们有自己的声音——

一位几年前毕业于会泽一中的男生,在一篇文章里写过,高中课间十分钟,其实只有七分钟,因为学校会提前三分钟打上课铃,这三分钟是「课前读」时间,学生们需要站起来大声朗读,以便迅速进入下一堂课的状态。但问题在于,就七分钟,再遇上老师拖堂,学生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够。

2022年毕业的杨以栗,对课间上厕所的痛苦记忆犹新。当时他们一层楼有8-10个班级,只有一个女厕,蹲位不多,要抢,但老师常常拖堂。如果想上厕所,她每次都会提前准备,老师一说下课,「就冲在老师前面跑出去」。但还是有几次,刚跑到厕所,上课铃已经响了,那种心情是绝望的。

高中三年,他们不能使用手机,但与外界沟通的渴望是无法压抑的。杨以栗他们班最开始买过一部公用手机,用班费交话费,以备不时之需。但后来,一些人开始用它发消息聊天,「真的太疯了,抱回宿舍蹲着聊,话费蹭蹭就上去了」。后来,这部手机就被停用了。

埋头苦读三年,学生们也很难从某些地方获得精神的喘息,比如,读闲书是奢侈的。为了应对高考作文,从高一开始,学校每周会印一些素材,比如时政报道、人物故事、名言警句,让学生去仿写。这就是他们极少能接触到的阅读资源。每次收到它们的时候,杨以栗都觉得珍贵,「当你极度无聊的时候, 会觉得那些句子也写得挺好的」。

这种制度里,另一个特征是高度的目标导向,以及人的原子化。杨以栗高中三年,分了三次班,同学、师生关系都不稳定,很难产生连接,每个人的目标都是高效利用时间,提升成绩。

林小英老师在采访中谈过,现在的县域高中有全面「衡水化」的趋势——学校规模一般都很大,因此就得引入超常的管理手段。它会带来非常细致的绩效化,发展出非常多的制度规章,严格奖优罚劣,「基于人与人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协作而完成的教育基本不可能」、「你是谁并不重要,是数字当中的一个点」。

这与我们在会泽采访时的感受相似。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活在系统里」。

会泽一中的王思联老师提到,大概在2012年,他们组织去河北衡水中学学习,回来之后,重点做了几点改革。其中一项重要制度,就是「末位扣分」。我问他:在什么事情上可以排末位?他解释说:任何事情都会有最后一名。

比如他们每天安排老师(主要是班主任)值日,检查全校的课堂纪律,比如课上有无学生打盹、讲话、玩东西。教室、操场和监控,都是值日巡察的范围,课堂纪律最差的班级,将会被扣一分,而这个分数,直接与班主任的奖金挂钩。而且制度规定,值日的老师必须找出末位,扣掉那一分,不然,他/她自己的分就会被扣掉。

这项制度实行一段时间之后,课堂纪律明显变好了,有时很难找到扣分项了,值日的老师无奈,会把巡察的时间提前,在课前就开始,必须扣掉那一分——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那一分。

图源纪录片《高考》

小镇做题家进城之后

我们在会泽采访时,正是考生们报志愿的时候。见面时,被清华大学录取的刘禹的妈妈蹙着眉,有些发愁,她说,想让孩子报免费师范生,但孩子选了清华的计算机专业。她怕免费师范生浪费了孩子的高分,又不确定计算机专业的前途。

这位母亲的忧愁,是会泽家长们观念的缩影。我们发现,纵使是在全社会趋向保守化的今天,会泽孩子们的志愿,也呈现出了超出平均水平的求稳,他们非常明确地倾向四个专业——军、警、师、医。

很多人认为,对高分学生来说,最好的选择之一是免费师范生。免费师范生免学费,且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能极大减轻家庭负担;其次,在各地教师超编、师范生找工作难的大背景下,免费师范生只要一被录取,就一定有编制,毕业一定有工作,是真正的铁饭碗。

在会泽,我遇到一位年轻教师,姓刘,出身会泽山区家庭,他们一家三个孩子,他、他姐姐、他弟弟,都是免费师范生,现在也都在学校教书。刘老师当年的成绩超出了理科一本线110分,本可以报考武汉大学医学部,但考虑到稳定,最后还是选择了西南大学的免费师范生。而他的弟弟,分数可以报考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或者去一所知名医学院,但父母担心他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也是让他读了免费师范生。

贫穷是如此深刻地影响人的选择。会泽一中的王惠琼老师,完全理解家长的心情,她说,「选专业,最重要的是能保证稳定就业。如果你报其他专业,风险太大了,我们的孩子可能读大学要贷款,如果毕业之后又没有工作,怎么还?所以他们一定要很现实、很实际。」

在免费师范生之外,军、警同样是会泽人最尊崇的选择。从各个学校的喜报就能看出他们的价值观——在高考红榜上,学生们被火箭军工程大学、陆军军医大学、武警工程大学录取的消息,排在清华、北大的录取喜报之前。

贫穷当然也在影响孩子们的成绩。祈阳告诉我,几年前,他们在资助的一些省份做过问卷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孩子的家庭经济状况,和他们的成绩大体是呈正相关的。

他们资助的孩子们,是家庭条件最差的3%到5%的学生,和自己的同学相比,这些孩子在生活中有更多烦恼,比如家人的病痛、变故,对经济状况的忧心,或是人际关系问题。他们的生活就像一个搭得潦草的积木,只要有一根松动,可能就会坍塌,自我放弃。从数据来看也是如此,他们资助的孩子,只有极个别能考上重点大学,大多数考上的是普通的二本学校。

好了,到了这里,幸运的孩子终于进了窄门,进入大学与城市,他们面临的将是什么呢?

杨以栗,已经是成都这家公益组织资助的少见的高分学生。2022年高考,她以超出一本线接近50分的成绩,考入云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她的家庭条件不算好,读大学,家里贷了款。

她是个有些内向的女孩,谢绝了和我见面,更愿意电话聊天,她说这样自己会更放松。她在大学的操场边坐着,讲起入学一年的感受,旁边是男生们打篮球的声音、夏夜的风声。

从山区进入城市,她需要学习太多事情——比如,学习如何坐地铁。去大学报到,是她第一次离开会泽到昆明,不会坐地铁,一个人跌跌撞撞才找到学校。大学在昆明郊外的呈贡区,她也很少出校门,第一个学期结束了,要回家,她问大学室友要怎么坐地铁,室友们的语气是有点扎人的,「你怎么连地铁都不会坐?」「怎么连地图都不会看?」

她转而求助自己的高中同学,因为同学也在附近上学,她问:地铁从哪个方向来,要在哪里转站,但她发现,同学也不知道。同学回家的时候,又打电话咨询她,问她是怎么回的家。就是这样一个个微小的细节,「我发现我和她们(大学同学)的差距太大了。」

大一这一年,她还是按照高中的习惯,作业当天完成,不拖延;要考四六级,每天都要刷一两页题才睡,「心里才安稳」;每天只留一小时放松。但她的舍友们,已经在享受大学的闲暇,会在交作业前夜赶到凌晨四点。她的自律和勤奋,有时会被大家开玩笑,说她「卷」,时间一长,她就不在宿舍做作业了,而是一个人去图书馆。慢慢的,真的就变成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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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刚入学,也去过团委、学生会那样的组织,但是面试时对方会问,「你有什么优势吗?」她答不上来,「像我们这种贫困山区的家庭,家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培训,没见过太大的世面」,反观那些城里的同学,有特长,一下子就聊得开。讲到这里,我们谈话的气温低了下来。

就像郑雅君的《金榜题名之后》提到的,大学对出身贫困的孩子来说,是一个迷宫。这也真切地发生在杨以栗身上。她学的生命科学,是一个重视实验室实践的学科,她的有些同学,有家人朋友们教导,或者有相熟的学长学姐指点,早早就知道要引起老师注意,加入实验室,获得机会。

但在我和杨以栗的谈话里,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在讨论,如何才能让她鼓足勇气,敢于开口和老师说话。或者退一步,如果要给老师发「碰瓷」邮件,应该怎么写下邮件的开头。

谈话的最后,我们从低迷的就业率,谈到她当初为何选择了这个专业。就像其他的会泽孩子一样,报志愿时,她最先考虑军校,但分数不够,身高也不够。又想着报医学,分数也差一些。最后她选了师范。「我们见过的东西太少了,这就是我们认知里比较好的职业。」

选了师范,读什么专业呢,她拿着学校发的两大本指导手册,里面很多专业,她都没听过,也完全不知道毕业之后能干什么,最后,她选了生物。直到入了学,才知道「生化环材」被一些人称为四大天坑,也才知道,生物其实是教师缺口最小的学科之一,找工作可能要努把力。

她讲起那时自己的纠结、命运的阴差阳错——她当时想读免费师范生,但是免费师范生的分数太高,唯一有可能的学校,是昆明学院。这是一所名气比云南师范大学小得多的学校。

我问她,如果再来一次,她会不会选择昆明学院。19岁的女孩告诉我,她会,「免费师范生,更多了一层保障」、「读了一年,我发现还是要向现实低头。」

是公益组织的祁阳把杨以栗推荐给我的。他在这个机构十多年,看着一代又一代贫困学生们通过高考,走出大山,也同样看着孩子们在城市里受挫。到了城市,他们要适应落差,也要第一次问自己关于意义感的问题:我擅长做什么?我以后想做什么?

祁阳说,这些偏远、贫困家庭的孩子,因为视野或者认知的闭塞,就算上了重点大学,也很难在城市落脚,他们的竞争力会比城市孩子差很多。就像林小英老师在书里讲到的,县中的孩子,「在学业基础、学习习惯、学习投入、竞争意识和职业规划方面确实处于弱势的地位」。

所以,很多人最后还是会回到县城。如果能进入体制,成为老师、公务员或医生,这已经是梦想成真,实现了家庭的跃迁。

有个细节可以证明这一点。会泽的教师岗位,目前已超编500多人,但现在会泽县政府的留言板上,还有源源不断的毕业生在提问,想知道能否考回会泽。也因为教师饱和,这几年,会泽的毕业生们已经考到了附近的贵州,当地人称之为「会泽巡考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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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广会泽模式,然后呢

我们之所以花如此长的篇幅去讨论会泽模式,不仅因为它在一个县城里取得的卓越成就,更因为在过去几年里,它已经在全云南省推广开。这是一个关系几十万学生的议题。

推广的介质,是校长和官员。根据吴永春所在的教育智库的盘点,在过去几年,会泽为全云南输出了近30位中学校长。比如会泽茚旺中学的创始校长李兴富,是云南教育界的名人,后来创办了云南民大附中,这所中学现在是全省名校;茚旺高中的第二任校长付飞,后到了云南保山一中任校长。

教而优则仕,会泽校长,甚至是从政的一块跳板。曾经担任过会泽一中校长的方强,2022年成为保山市教体局局长;方强的继任者查沥波,在会泽一中任职仅一年,2023年调任曲靖市马龙区教体局局长;至于在会泽做出成绩的两任局长张宏和陈加明,现在分别是普洱市教体局副局长和普洱市教育发展顾问。

官员和校长们,把会泽的经验带到各地。而云南其他地区的孩子,也正被家长们送到会泽来读书。

但在今年三月,我和云南的几位中学老师聊过,他们认为,自己所在的地区和学校,不一定适合这样的教育模式。

一位保山的教师说,她所在的学校,生源质量排名全市倒数,学生们也要这么学,太累了。另一位教师则觉得,会泽的苦有其土壤,因为贫瘠,大家认可苦学这条路,认可儒家文化里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云南南部物产丰饶,「你什么都不做,地里也会长出东西」,而且人们离主流文化更远,竞争的心态也更弱。

还有一位教师,写文章评论会泽模式,他说:「会泽模式」本身一定好吗?第一,教育有投入和产出的问题,教育资源投入多,自然产出也多。第二,「会泽模式」本质上还是应试教育,跟衡水模式没什么区别。「大家去打听下会泽高中的学生教师作息时间就清楚,学生早上六点多起床,晚上十一点多才睡觉,学生被以科学化、大工业的手段进行『标准化』生产,从长远看,真的促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吗?」

他提到一个词是「剧场效应」,意思是在剧场里,当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后面的人都不得不站起来,这是一种内耗、内卷——以前只有会泽这么学,所以会泽的孩子,可以战胜云南省其他地州的孩子,但当全省的孩子都这么学,确实有内卷的可能。

再往深了说,或许该问的是教育资源的分配问题:为什么全国高校在云南的招生名额这么少?为什么云南没有一所985、只有一所211?

我们在会泽采访时,也有一些老师表达了对会泽模式的隐忧——今年是云南高考改革的第二年,无论是课本还是考卷,都对原来那种大量练习、大量机械记忆的学习方法,提出了挑战。

拿语文学科举例,语文老师王惠琼说她「特别着急」,新高考之下,考题是「反套路」的,考学生的综合素质,比如阅读能力、思考能力、对生活的理解力。他们刚考过一张卷子,阅读理解是刘慈欣的科幻小说,有学生就空题了,读不懂,也因为在这里卡了壳,耽误了时间,作文都没写完。

新的语文教材,要求学生们整本阅读《红楼梦》和《乡土中国》,还有「跨媒介阅读」单元,要求学生了解电影、文学和绘画。对会泽的老师们来说,教这些是不小的挑战,对孩子们来说,更是奢侈。毕竟在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里,很少有余裕,能留给他们啃掉厚厚的《红楼梦》,或者凝神欣赏《蒙娜丽莎》。

聊到这一点时,杨以栗也记得,她做过一道英语作文题,是给考生一段话,让他们展开想象力去续写,她在这样的题目上也卡过壳,「就算我把前面那段话读懂了,但我幻想不出下面的东西。」在她的求学经历里,少有这样的教育。直到上了大学,她才开始补上自己落下的阅读课,从基础的书籍读起,比如《追风筝的人》、《瓦尔登湖》。

以上这些情况,意味着在未来的高考模式下,城乡差距会进一步拉大。会泽的孩子们仍有很远的路要走。或许竞争不再是从高中而是从童年开始,从他们翻开的第一本文学书、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开始。

不好吃懒做 发表评论于
Good or bad? 1985 i went YunNan for college admission, and education officials told me we were very happy to see many smart kids going out for better life, but also very sad to see more than 50% wouldn't come back after 4 years. YunNan is relatively developing place, but we gave so many best students to other places and supported other places' economic development while we need human treasure and support more, so we don;t know we should be happy or not when the students go to big cities in coastal areas. They gave more benefits for the students going to NE and NW area since they are more likely come back to YunNan, so it's good or bad?
Maori 发表评论于
云南省的題目相對比較容易。政策問題
俯卧撑123 发表评论于
几个高中轮片招生,优秀老师平均分配到各学校值得推广。但每周只休息半天,每天学习16个小时,如果每天没有一节体育课可能会对孩子的身体成长发育有影响。
一只熊 发表评论于
然并卵。大学毕业后有工作吗?
Nevermind666 发表评论于
有啥用?也只能在云南卷,又卷不到北京上海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