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苏丹冲突就是现政府希望把“快速支援部队”完全整合进政府军，但“快速支援部队”试图拖延，各种明争暗斗最终导致武装冲突。“快速支援部队”以及苏丹“军外有军”的历史由来非常复杂，与苏丹内部的宗教种族形势以及前总统巴希尔的一些政策密不可分。

2. 目前的苏丹内战一种低烈度的形式展开，但带来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迫使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紧急撤侨。虽然苏丹领导人布尔汉刚刚批准了一项同“快速支援部队”谈判的提议，但双方的战斗预计还会趋向长期化。

3. 苏丹前总统巴希尔最近传出的越狱消息再起波澜。作为曾经统治苏丹30年的政治强人，巴希尔在任的苏丹遭遇了南苏丹独立和经济危机，国内外名声相当不佳。他的下落值得关注，但是其重新掌权可能性不大。

4. 从苏丹目前的乱象和邻国南苏丹同样复杂的局势来看，非洲各国的安全形势想得到改善，短期内是不太可能的。面对可能长期动荡的局面，中国在这一地区的侨民利益，可以考虑采用侨民自组织、专业安保公司和国家力量三结合的方式加强保护。

作者｜唐驳虎 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除了撤侨，已经爆发10多天的苏丹的冲突关注度不高，毕竟在非洲尤其是苏丹这种地方，政变冲突那是家常便饭。

但是由于近期局势涉及到了被“国际刑事法院”第一位通缉的“国家元首”巴希尔，因此还是值得说道说道。



削藩引起的藩镇叛乱

一句话概括苏丹冲突，现政府（布尔汉，Abdel Fattah al-Burhan）希望把“快速支援部队”完全整合进政府军，但“快速支援部队”的领导人达加洛试图拖延。

双方的争权夺利导致了近期苏丹国内局势紧张，并最终演化为4月15日开始的流血冲突。



▎“主权委员会”主席布尔汉（右）和副主席达加洛（左）

“快速支援部队”（Rapid Support Forces、RSF）是2013 年苏丹前领导人奥马尔·巴希尔整合了内战中的“金戈威德”部队等准军事民兵组织建立起来的藩镇武装。

“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名叫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人称“赫梅迪”（Hemedti）。



达加洛1975年在出生苏丹与乍得交界的达尔富尔地区，一个贝都因人为主的阿拉伯部落。

达加洛早先是一名骆驼商人，曾在苏丹、利比亚、乍得等地贩卖骆驼和绵羊。在几十个族人被杀后，他开始在混乱的达尔富尔地区组织民兵团体。



达加洛如是说：“我是一个简单的贝都因人，在苏丹的边缘长大，除了暴力，没有从我的国家得到任何东西。”

2003年，夺走超过30万条人命的达尔富尔战争全面爆发，达加洛最终掌控了臭名昭著的“金戈威德”（Janjaweed）民兵组织。



Janjaweed这个词源自阿拉伯语，意思是“骑在马背上的恶魔”。并且达加洛在战争中也在政府军和叛军之间左右横跳，人称苏丹小吕布。

2013年，达加洛最终正式接受了巴希尔政府的招安，并将部下改编为“快速支援部队”。巴希尔提供的利益交换，是把国内几个重要金矿的经营权交给他们。



但是，达加洛的吕布属性依然没有改变。2019年4月11日，他和政府军一起积极参与了推翻恩主巴希尔的军事政变，并成为政变后的苏丹“主权委员会”副主席。

2021年10月25日，达加洛和布尔汉再次兵变，联手压制文官政府，直到现在双方闹翻。 据估算，“快速支援部队”的兵力目前可能达到了10万人，最保守的估计也在4万人以上。



在过去的十年里，该组织积极以雇佣军的形式在国外作战，其中包括加入沙特联军在也门与胡塞武装过招（累计出兵超过6万人次）、去利比亚帮哈夫塔尔打仗等等。

此外，该部队还与欧洲合作参与拦截非法移民，又有苏丹媒体报道称，该部队会把拦截的非法移民贩卖到利比亚换钱。



此次苏丹冲突的起因是，“主权委员会”主席布尔汉（目前苏丹实际统治者）以及由文职官员领导的苏丹国防部想要把“快速支援部队”并入苏丹武装部队的框架下。

2022年12月，包括“快速支援部队”以及苏丹民间组织在内多个势力签署了一份协议，该协议规定将在4月确定一份“快速支援部队”完全编入军队框架的时间表。



但是，事情在这个月出现了变化，各方对于时间表的具体年限出现了很大分歧，苏丹政府希望2年完成，国际调解人建议5年，“快速支援部队”则要求10年（就是拖）。

多次协商未果后，达加洛开始把大量“快速支援部队”从老家达尔富尔地区调到首都喀土穆，最终在4月15日周六开始动手造反。



另外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很微妙，在4月初沙特计划与胡塞武装举行停火谈判，准备签署永久性和平协议后，这支沙特在也门的前雇佣军就闹起来了。

尽管他们这种三流民兵组织在也门被胡塞武装打得满地找牙。但是没仗打也没其他收入，困在达尔富尔地区也没政权，那么就到首都造反吧。



军阀造反

总之，这是“主权委员会”主席布尔汉的10万苏丹武装部队（SAF），和副主席达加洛的6~8万快速支援部队（RSF）在首都喀土穆等地，爆发的中低强度的战斗。

布尔汉是一名职业军人，服役41年，在巴希尔手下晋升到军队总参谋长的位置。和达加洛一样，布尔汉也在巴希尔衰落时把他甩掉，并把巴希尔关进了监狱。



“快速支援部队”4月15日表示，他们已经经控制了总统府、陆军司令的住宅和喀土穆国际机场，还夺取了距离喀土穆西北大约350公里的马拉维市的空军基地。

苏丹政府军则表示，他们控制着所有战略设施，但马拉维和喀土穆机场除外。政府军仍然准备好进行谈判，并打算将快速支援部队整合到武装部队中。



喀土穆国际机场有多架飞机被击毁，包括沙特航空的A330-300和乌克兰SkyUp公司为联合国空运服务的波音737-800两架民航客机。

而在马拉维空军基地，埃及空军的几架米格-29和几十名埃及军人被“快速支援部队”控制，他们是来参加苏丹和埃及两国空军联合演习的。



随着开斋节的到来和各国撤侨行动的开始，目前的双方的战斗也进入到了一个窗口期，几份约束力不强的停火协议也陆陆续续达成。而就在当地时间26号，布尔汉批准了一份将停火协议延长72小时的提议，并准备派遣一名特使前往南苏丹首都朱巴与快速支援部队代表谈判。



但是目前的冲突已经让许多民众面临着缺水少粮的困境。 喀土穆的多家医院也遭到损坏，由于缺电、缺药等问题无法为伤者提供必要的治疗。

喀土穆当地民众称，穿着快速支援部队制服的军人挨家挨户掠夺物资，要求民众交出水和食物。



喀土穆的战斗迫使大多数人留在室内，关于该地区冲突的准确信息很有限。因为苏丹最大通信供应商 MTN 和 Zain 的互联网接入有限，加上通信和电力供应中断，该国目前只有 2% 的互联网连接。

据估计，迄今为止，已有400多人死亡，超过3700人受伤。根据联合国的数据，来自苏丹的1~2 万难民越过与乍得的边界，大约 2000 人逃往南苏丹。



在这种人道主义灾难下，刚才说的，各国紧锣密鼓的撤侨行动也在展开，中国也将派出军舰前往苏丹接回侨民，目前陆续有各国侨民沿着陆路撤离到政府军控制的红海苏丹港，等待回家。

不过就目前局势来看，冲突双方的停火乃至谈判，总体还是给人一种“缓兵之计”的感觉。布尔汉此前已经冲突定义为“平叛行动”。在上周接受美国CNN采访时，还表示快速支援部队试图“抓住并杀死他”。而另一方回应称，这是为了苏丹人民，要把应该负责的人绳之以法，接受“公正的审判”。



双方的骂战其实一直未停，此前， 达加洛在推特上说，他是“捍卫苏丹民主”，称布尔汉是“激进伊斯兰分子”。而布尔汉否认从喀土穆逃亡，指责达加洛违反过去的休战协议并呼吁投降。照这个架势，谈判能有多大诚意真是难说。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消息称，24日当天，当苏丹武装力量与快速反应部队在喀土穆北部的科布尔（Kober）监狱附近激战时，监狱内的数百名犯人趁机逃离监狱。

据传苏丹前总统奥马尔·巴希尔也在一些囚犯的陪同下离开了这座监狱。2019年巴希尔被推翻后，一直被关押在此。



但也有苏丹警方人士消息称，巴希尔在战斗前已经转移到苏丹首都的一家军事医院。苏丹前总统巴希尔藏在何处？这也给苏丹冲突也带来了一点伏笔和不确定性。

现在苏丹的武装冲突，其实在巴希尔在位时就埋下伏笔，巴希尔扶持支持自己的民间“私兵”，对正规政府军分而治之。而有了“军外之军”的枪杆子，想裁撤就非常困难。



昔日强人巴希尔

奥马尔·巴希 尔（Omar al-Bashir）1944年出生，很小就参加了苏丹军队，并在埃及开罗的西奈军事学院接受训练，还参加了埃及军队1973年与以色列的战争。



1989年，在南北内战中崛起的巴希尔上校发动政变，整整统治了这个国家30年。 苏丹曾是非洲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全国人口北部干旱荒漠，是放牧的阿拉伯人，南部高原雨量较多，是种地的非洲黑人。



游牧的阿拉伯人是穆斯林，定居黑人主要信仰基督教，或者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南北苏丹由于人种、文化、宗教的差异、对土地、水源的利益之争，分别于1956年、1983年爆发两次旷日持久的血腥内战。

也包括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 阿拉伯人和黑人为争夺放牧、水源的权利，爆发冲突。斗殴规模和伤亡情况也不断上升，一开始拿鞭子木棍和砍刀，后来就用上了步枪和火箭筒。



巴希尔从种族和信仰的角度支持阿拉伯人， 于是阿拉伯人把冲突上升到极其残酷的武装屠村，乃至种族灭绝，甚至从南方俘虏了近两万的黑人奴隶在北方出售。

类似“还乡团”的阿拉伯民兵对黑人实施了血腥的杀戮和掠夺，把黑人男女老幼全部杀掉不留活口，把黑人村庄变成他们的牧场，牛羊据为己有。这就是臭名昭著的“金戈威德” (Janjaweed)民兵组织。



达尔富尔冲突造成了30万平民在冲突以及种族清洗中丧生，300万平民逃亡。 而2009年巴希尔也因此被控犯下种族灭绝和战争罪行，成为首位被国际刑事法庭通缉的国家领袖。



与此同时，南苏丹的“苏丹人民解放运动”越战越勇，走向独立。 1983年，北方政府在南方强行推行伊斯兰教法引发了第二次苏丹内战。

代表阿拉伯人的巴希尔军队在南方同样残酷地执行焦土政策，毁灭平民的作物乃至村庄，造成了数百万的南苏丹平民死亡。



▎2011年苏丹总统巴希尔（右）访问即将独立的南苏丹，左为南苏丹总统萨尔瓦·基尔（Salva Kiir）

巴希尔残酷的镇压并未能彻底挫败南苏丹的反抗军。 在非洲各国和国际社会的斡旋下，南苏丹终于在2011年取得了正式独立。

对巴希尔而言，经济上的损失比输掉内战本身更为严重。苏丹多数的油田集中在南部，南苏丹的独立让巴希尔损失了六七成的石油收入。从这一年起，苏丹经济状况恶化，政府财政开始入不敷出。



为了维持政府预算收支平衡，巴希尔政府2018年12月取消了燃油和食品补贴，面粉价格一夜之间上涨了两倍，生活困难的民众掀起了抗议浪潮，暴力机构镇压无效，自身也在离心离德。

2019年初，成千上万的人走上街头反对巴希尔，抗议过程经久不衰。 军队高层开始拒绝对反对者实施镇压。部分军队士兵甚至倒戈转向保护民众。



在巴希尔沦为孤家寡人之时，苏丹军方、警察和武装组织4月11日发起政变，软禁了执政30年之久的总统奥马尔·巴希尔，并宣布国家进入为期两年的过渡状态。

“武装部队将代表人民掌权，为苏丹人民的尊严生活铺平道路，” 副总统兼国防部长伊本·奥夫说。军队和强力机构达成了共识：巴希尔不再值得他们卖命了。



▎时任副总统兼国防部长伊本·奥夫

伊本·奥夫下令软禁巴希尔，但第二天就被迫下台。 总参谋长布尔汉掌握了政权，然后又在2021年镇压了文官总理哈姆多克（Mohammed Abdalla Hamdok），再就是现在“快速支援部队”的造反了。

苏丹是一个权力争斗和军事政变频繁的国家。 复杂的种族和宗教冲突，加上军人长期对政治的深度介入，使得这一国家自独立以来的60年间一直走不出内战与政变的循环。



▎时任总参谋长布尔汉，目前苏丹局势的主角

自1952年独立以来，苏丹共发生过18次政变（包括现在这次），有6次成功。巴希尔先是被军方软禁，然后转交法院，以贪污腐败的罪名把他关进了监狱，但是留住了一条命。

相比这一地区的其他一些统治者，巴希尔是幸运的：利比亚前总统卡扎菲被人乱枪击毙，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被关在笼子里受审，最后在病床上咽了气；也门前总统萨利赫被赶下台后2017年死在胡塞武装枪口下。



▎巴希尔现年已79岁

但现在巴希尔藏在何处？他的人生最后到底会如何收场，值得关注。不过，巴希尔还想重新掌权是不可能了。

昔日的部下布尔汉和达加洛正在为保住金钱和权力大打出手。两人已经独立掌握了权力且极力争夺，就更不可能再让位给昔日的老板巴希尔。

众叛亲离、名声不佳的巴希尔早已不是原来的最高统治者，而是一只没有角的老年绵羊，恐怕难逃残酷的命运。



同样纷乱的南苏丹

2011年7月10日后，南苏丹独立成为国际承认的主权国家。但独立后的南苏丹并没有迎来和平的曙光，2013年12月刚独立2年的南苏丹内战又爆发。

总统基尔（Kiir，丁卡人）和前副总统马查尔（Machar，努尔人）之间的权力争斗，再次引发丁卡族（Dinka）和努尔族（Nuer）的种族冲突，并持续至今。



▎南苏丹总统基尔（右）和前副总统马查尔（左）

据估计，冲突导致5-10万人死亡，超过150万人逃离南苏丹成为难民，人道主义灾难仍在扩大，南苏丹总人口的40%急需粮食救助：

农民在两派的争斗中痛失土地与庄稼；士兵出于战斗需要放火烧毁田野里的作物，或杀死耕作的农民。而交通要道被战争封锁，国际救援物资运送不畅，导致更大的粮食短缺。



非洲这些国家直接在原始部落的基础上安了一个现代概念的“国家”。现代国家的民族意识国家意识完全缺失。

纷扰争端不已，暴乱反复、民不聊生的背后，本质在于这些地区极其落后的生产与社会组织方式。



未来无论是苏丹还是南苏丹，局势很可能维持这种“不停火也不大打”的僵局。我国在苏丹布署有维和部队，希望能够保护我国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包括内战的苏丹、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还有因尼罗河水源争端的埃及，东北非洲地区正在进入一个内外冲突的动荡时期，对已有投资应当考虑通过侨民自组织、专业安保公司和国家力量三结合的方式加强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