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初两会召开期间，

蒋胜男提出“监督8小时工作制，

保护劳动者休息权”的建议，

连续几天冲上热搜第一，

“格子间里养不了狼”、“捍卫888”等口号，

让深受996困扰的职场人产生强烈共鸣。

蒋胜男的主职是网络小说作家、温州大学讲师，

曾写出《芈月传》《燕云台》等多部爆款剧，

6年间，她历任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

从体制内发出响亮而犀利的声音，

相继提出 “打破公务员35岁报考门槛”、

“删除离婚冷静期”、

“延长男性陪产假”等一系列提案，

被誉为“人民的嘴替”、“女战神”！

3月下旬，一条在温州专访了蒋胜男。

自述：蒋胜男

编辑：刘亚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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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男在温州大学校园内

我今年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有5个提案，其中有一个是重点做的，是关于“加强监督企事业8小时工作制，保护劳动者休息权”的建议。

就发现大家反响很热烈，上了好几天的热搜，尤其我看过两个一模一样的热搜，只不过一个是汉字的“八小时”，一个是阿拉伯数字的“8小时”。

甚至我身边的一些公务员朋友们，也会跑来跟我讲，你实在该提这个事情，而且不只是要提企事业，公务行政系统的也要放进去。

我就笑笑说，暂时还是不放进去了。因为公务员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且你们是跟着全社会的节奏走，如果老百姓不卷了，你们自然也会松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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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创业时代》里的程序员们

赶上经济高速发展期

996这件事我关注好几年了，一直想提，但是觉得没到时候。如果我早个三五年提，可能没几个人会同意我。

因为996最早是作为一种奋斗精神来表彰的。它的诞生，是在互联网高速发展时期，一部分企业的研发人员，为了攻关一个项目加班加点。

而且那时候一部分企业利润特别好，你996的回报是很丰厚的，工作成就感强，工资会大幅上涨，你加班，会比不加班的人赚得多很多。

但是后来，这种超长时间的加班就变成了常态，而且是无偿的。没事也要加班，没条件制造条件也要加班。

一些企业的HR设立苛刻的考勤制度，涉及到很多没必要的细碎环节。明明没有任务要赶，但别的同事没走，老板看到你准时下班，会觉得你不够努力，最后就变成了比谁走得晚。

所以“打工人”会觉得不只是时长的累，而是心累，一种没有成就感的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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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霍营站，大量互联网青年从这里坐车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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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上海漕河泾

夜晚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为了让员工自愿超长加班，还发明了很多词汇，比如“动态优化”、“每月KPI增长”，我知道后就觉得这个太绝了。

它合在一起说白了，就是我每个月都给你涨KPI，如果达不到，那就内部找一个人出来淘汰掉。企业主都不用分配任务，让你们相互残酷地竞争，绞尽脑汁地给他找利润。

有些人说如果企业不996，就会活不下去了。我想如果我们的企业利润，是靠劳动者的加班加点才能维持下去，那一定是企业的经营方向出了问题，或者是整体的营运环境需要调整。

而且这几年很明显地感觉到，不仅是企业在卷，就连以往比较规律上下班的事业单位也在卷。

像我有个同学当中学老师，寒暑假也要去学校开会、进修。填的表格越来越多，责任越来越大。还有一些基层的驻村干部，任务也都很重。

最触动我的，是今年年初的新冠。很多人都阳了，跑来跟我说“蒋老师，我们过去加班是觉得累，现在加班气都喘不过来，真的感觉是在透支生命”。

那我就在想，今年不得不提这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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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解放日志》剧中上班族

我为什么要提出恢复8小时工作制，捍卫“888”呢（8小时工作，8小时睡眠，8小时生活）？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经过100多年来全世界那么多国家的实践证明，“8小时工作”的的确确是整个社会再生产的最长时限了。

你不要说工作和睡眠之外，剩下的8小时都是你的，上下班不需要时间吗？三餐不需要时间吗？还有洗漱、做家务的时间？这样算下来真正留给你个人的，只有3个多小时。

如果企业在8小时之外还要侵占，要用12个小时，那就相当于完全没有个人时间了。

有一位年轻人跟我说，自己每天上班时间长，特别累，睡眠时间都不够了，但还是忍不住睡觉前刷手机，觉得很惭愧。

我说这其实是你的身体在自救，因为你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工作完了就睡觉，睡完觉立马又工作，这样你的情绪会崩溃的。正是因为你的休闲时间被工作侵占了，睡眠时间才被迫压缩的。



996不仅仅是让劳动者累一点儿的小事，它有着更深远的社会危害，是导致“失业率增加”、“35岁年龄歧视”和“生育率下降”的重要原因。

我们可以算一笔账，法律规定一天是8小时，每周40小时，如果按996来算，一周72小时，相当于一个人干2个人的活儿。企业原本需要500人，现在可以缩减到200多人，那其余几百人被驱赶到社会上，失业人数就增加了。

失业人群不敢消费，而996上班的人没有时间消费，对地方的发展来讲，要搞内循环，要搞文化旅游，是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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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里的大哥是名校毕业的程序员

遭遇中年失业

而且常年的996会损害健康，到了35岁你的身体是撑不住的，这之后企业又会倾向于把你裁掉，形成了“35岁年龄歧视”的恐慌。

我之前在网络上看到一个案例，一对名校毕业的夫妻，40多岁了，孩子还小，父母年纪大了，好几个月找不到工作，就写信给政府求助。后来我去查，发现这类人蛮多的。

我就觉得这样名校毕业、大城市工作的高素质人才，是我们社会的中流砥柱，就因为过了35岁找不到工作，对于我们整个社会的信心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呀。

这样的话，就形成了群体性的恐慌，蔓延到30岁以下的年轻人，大家不敢消费，不敢结婚，不敢生育，不敢买房，那就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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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家付费自习室，一些人在这里备考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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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省份将公务员报考年龄放宽至40岁

但是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是常年积累起来的，我知道它动起来没那么快，就一直在想，有什么方法，既可以切口小，但起作用大？

我就想到，企业“35岁”不是拿着公务员的标准做依据吗？那我就从源头开始，在2021年和2022年，连续两年提出“修订国家公务员报考35岁年龄限制”的建议。

那么今年我们很振奋地看到，有几个省的公务员的报考年龄是放宽到40岁了，它虽然还有很多附加条件，比如你得是硕士、博士毕业之类，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破冰信号。

所以我们政府单位是有很强的宣导作用的。我在提案里讲到，希望我们的各地劳动部门，要主动监督企业，加强宣传，让“996不合理且不合法”的意识深化下去。

我相信很多企业主还不知道超常加班是违法的，只不过别的厂加班没有受到惩罚，就跟着仿效。

随着大众意识的提高，相信在未来，我们的职场状况也会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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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男与学生们一起

我做全国人大代表5年（人大代表任期一般为5年），加上今年又被推荐为全国政协委员，总共是6年，提交了20多个议案、提案和建议。

走到这一步我感觉很荣幸，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偏内向的人，很宅，大部分时间就是关在家里看书、写书，平常也不会积极主动发言。

能促成我一路走下来，是因为实实在在看到我的发声起到了作用。

我在2018年完全是个新手上路。我是写网络小说的，深受抄袭、盗版的困扰，所以就拟了关于“保护网文原创”的建议。但这在当时呢，并没有立即看到很好的效果。

因为我们都是开小组会讨论嘛，我就去观察，去讨教。跟法律界的人士咨询后，我发现原创保护难的原因，在于我们国家知识产权的应用型人才很缺乏。所以在2019年，我就提出了“培养知识产权应用型人才”的建议，没想到次年10月就有了眉目，有110所高校被列为这类人才培养的试点。

这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哇原来我提的建议这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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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成为都市人的必需品

摄影：丝绒陨

同样是在2019年，我提出了“监督外卖食品安全”的建议，被列为十大重点督办建议，当年年底外卖平台卖家的执证率就从60%上升到95%。

你要知道每年有将近3000位全国人大代表，人均5件建议的话，总共就有一万多件了，能入围“十大重点建议”，是非常难得的，我就感觉受到了非常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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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找到你》中的律师妈妈和保姆一起带娃

有一句话叫 “物不平则鸣”（指遇到不平的事就要发出不满的呼声），我觉得“下情上达”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有这个平台，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替大家把声音传上去？

所以在2021年两会前夕，我就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邮箱，专门接受网友的来信和建议。

这其中，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女性代表，会接到很多女同胞的留言，发现大家对于婚育有一种普遍的焦虑和担忧。

所以后来我就提出一系列的相关建议，包括“修改民法典中的离婚冷静期”、“推进法定婚检”、“将代孕列为刑事犯罪”、“拐卖案件中买卖同罪”、“延长男性陪产假”等等，都是为了消解婚育当中的困难，增强年轻人对于婚姻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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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男是热播剧《芈月传》《燕云台》的原著作者

有网友说我像是一个“战士”，但我自己的个性并不会那么强烈，可能韧性会多一些吧。

我家里都是女孩子，加上堂姐们有6个姑娘，到我这里，我妈妈就表示不生了，我没有弟弟，就这样子叫“胜男”。

但我从小没怎么感受到性别的压力，我爸爸是一个很温柔和善的人，总体上我得到了父母很充足的爱。

后来我写网络小说，多是以历史上的女性为主角，比如芈月，她勇敢、百折不挠，从来不会因为阶级和性别把自己拘束住，在这样的角色身上，我是表达了一些自己向往的理想品质。

其实我一直定位自己是个普通人，正因为有了发声的舞台和机会，大家才会认识我。

而我打心底里希望“蒋胜男”越多越好，有些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提出来放在明面上，让更多人知道，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加入，去推进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