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卡薪资抗议:国际大牌背后的孟加拉国“血汗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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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白天8小时工作,一般都会有2小时带薪加班。干了六年没请过假。”

孟加拉国加济布尔市制衣厂机器操作员法赫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有微薄的加班费,但工人要是强行请假,很可能被口头裁员。

自2018年孟加拉国政府调整最低薪资标准后,制衣工的月收入长期维持在8300塔卡(折合人民币530元)。这笔钱很难负担起通货膨胀和新冠疫情下物价高涨的生活。

但孟加拉国的廉价劳动力带来了庞大的利润。据孟加拉国国家统计局统计,2022年,纺织业生产产值占孟加拉国GDP总值的13%以上,该国每年依赖服装出口获利550亿美元。

如今,沉默的火山爆发了。

本轮抗议中,孟加拉国警察正在拿棍棒驱赶制衣女工。 图 受访者提供

自2023年10月24日至11月14日,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及其周边城市,数万名孟加拉国普通工人掀起了一场“23000塔卡薪资抗议”(折合人民币1472元)。

“23000塔卡薪资抗议”

六年前,经过机械操作测验、简易面试后,法赫姆进入了这家制衣厂。由于从事偏技术的岗位,他的工资是每月10500塔卡(折合人民币672元),略高于普通制衣工的8300塔卡。

“大多数制衣工是女性,她们的处境更为艰难。”法赫姆说。南方周末记者试图联系几位制衣女工时,由于她们无法用英文沟通,迟迟得不到回复。

法赫姆提到,一些女工甚至不会用手机打字。

孟加拉制衣女工的收入仅是印度、柬埔寨女工的一半,后两者国内也拥有大量制衣女工。李春华 图

法赫姆没有直接参加本次“23000塔卡薪资抗议”。他所在的加济布尔市是孟加拉国的纺织业城市,在首都达卡以北25公里。

11月初,孟加拉国劳动与就业部长苏菲安宣布,自12月1日起将工人最低工资提高到12500塔卡。而孟加拉国纺织工希望雇主可以将最低工资翻三倍,提升至23000塔卡——制衣工认为,23000塔卡是维持温饱的基准线。

加济布尔、阿苏利亚等工业城市正是“23000塔卡薪资抗议”的核心地带。孟加拉国阿苏利亚警方表示,当地有超过一万名工人在高速公路沿线举行抗议。在抗议过程中,约300家工厂关闭停业。

据孟加拉国服装工人联合会统计,在暴力抗议中至少有四名工人死亡,数千人受伤。目前警方已经发起40起刑事案件,超2万名工人被告。

孟加拉国是极少数让女性在外工作的穆斯林国家,她们可以在银行、高校等各类场合工作。李春华 图

“孟加拉国全国超过10万名工人参加了涨薪运动。”孟加拉国服装工人联合会主席托希杜尔·拉赫曼是本次抗议的组织者之一。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每年,他都在向孟加拉国劳工与就业部提交加薪方案。

“由于担心被解雇,单个工人不敢向雇主提出任何要求。”作为地方工会的代表之一,法赫姆没有直接走上街头,他正在躲避警方的逮捕。

“当物价、租金都上涨时,工资无法维持生活,我也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法赫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养家糊口,他只能捧住“饭碗”。

孟加拉国“女工制造”

在孟加拉国做制衣工是一个常见的职业。“大多数人只需要接受很少的培训,就能留下来工作。”孟加拉国人乔恩·侯赛因(Jon Hossain)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身边的朋友在上大学时,也会选择纺织工程专业。

在孟加拉国,每年有三十多所私立和公立大学培养的纺织业毕业生,进一步增加了纺织业的技术人才。

在法赫姆工作的工厂里,更常见的是制衣女工。

据道德贸易倡议一项研究统计,2022年孟加拉国400万纺织业工人中,超过50%是女性。在20世纪80年代,女工人数占比高达80%。

孟加拉国女工的午餐。李春华 图

锁边、剪线头、装箱,女工们在一天10小时里,都会坐在闷热的车间里,重复这些工序。

“算上加班,丽玛每周需要工作62小时。她的生产线周产量要达到1000件服装。”美国作者玛克辛·贝达特的著作《被放大的欲望》一书记录了孟加拉国制衣女工丽玛的工作。

书中提到,在每一个工作日里,丽玛完成生产目标后,才能上厕所。如果落后,她的经理就会在身边大声催促她加快工作速度。

孟加拉国和美国的劳动者权益保护人士则认为,孟加拉国制衣业给年轻女性提供了从社会边缘走到中心的机会。

女工哈兹曾在一家制衣厂打工,缝衬衣口袋,“每天缝到缝不动为止”。但她仍然“喜欢这里”。

“我能决定自己的生活,也能挣钱补贴家里。”哈兹认为。一些亲友夸赞道,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挣工资的人”。

在饱受雇主压榨的同时,孟加拉国制衣工还面临着工作安全隐患。2013年孟加拉国萨瓦尔Rana Plaza服装厂发生倒塌事故,造成逾1130人死亡,这是全球最严重的工业灾难之一。

从薪资上看,女工每月8300塔卡的工资远不够生活。在美国非营利组织Microfinance Opportunities与C&A服装基金会的一项《生活工资的基本权利》研究中,孟加拉国制衣女工的收入仅是印度、柬埔寨女工的一半,后两者国内也拥有大量制衣女工。

除了工作,她们还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自2018年孟加拉政府调整最低薪资标准后,制衣工的月收入长期维持在8300塔卡(折合人民币530元)。 李春华 图

孟加拉国是极少数允许女性在外工作的穆斯林国家,她们可以在银行、高校等各类场合工作。

“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是一位女性,她为孟加拉国的女性提供了更多优惠政策。”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投资法博士、孟加拉国人乔恩·侯赛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孟加拉国女性上大学免收学费,男性则要付费,“只是很多女性早早结婚,便放弃了学业。”

侯赛因笑道,如果工厂里的男工更多,那就更容易爆发抗议了。

谁来承担涨薪成本?

南亚国家孟加拉国人口不到2亿,是世界上最大的服装生产国之一。据孟加拉国制造商协会统计,该国近3500家服装厂雇佣了400万员工,他们为李维斯(Levi's)、Zara和H&M等欧美知名品牌供货。

据孟加拉国统计局的数据,2022年至2023年间,通货膨胀率升至9%,为12年来的最高值。

不平等的薪资引起了国际大牌的关注。2023年9月,李维斯、H&M、盖璞(Gap)、彪马等18个品牌就致信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呼吁其重新制定最低工资标准,满足工人基本需求。

一群制衣工聚集在孟加拉郊区,试图为不平等薪资抗议。图 受访者提供

“我们建议孟加拉国政府采取年度最低工资审查机制,以跟上宏观经济变化。”信中提到。

目前,孟加拉国政府每五年审查一次最低工资标准。

“如果要支持工人的涨薪需求,欧美国家服装品牌也需要提高订单价格。”孟加拉国服装制造商和出口商协会主席法鲁克·哈桑感叹,这些品牌虽然公开喊话支持,但当成本上升时,他们会威胁“从别的国家购买货物”。

2023年初,苏格兰阿伯丁大学和倡议组织“转变贸易”对孟加拉国1000家服装厂的研究发现,超过一半的工厂至少经历了以下一种情况:订单取消、拒绝付款、降价或延迟付款。

该研究还发现,37%的品牌公司存在“不公平行为”,包括H&M、盖璞等。在新冠疫情暴发后,一些公司仍希望按原价订购。

H&M等大型品牌在孟加拉国并未直接开设工厂,它们会与当地工厂主签订合同。工厂主需要支付所有前期成本,包括原料、工厂设备和工人工资等。

“对于很多小型服装厂来说,给员工涨薪是很艰难的。”孟加拉国人乔恩·侯赛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侯赛因的一位朋友卖掉了部分财产,开了一间小型服装厂。

孟加拉国警察在工厂附近巡逻。图 受访者提供

“工厂与品牌方的出口价已经谈好了,如果员工需要涨薪,就会让很多小工厂关闭。”侯赛因提到,由于生产水平不足,大多数小工厂也无法购买自动化设备,一旦工人上街,工厂就被迫停产。

抗议导致数百家工厂被迫关闭。孟加拉国服装和工业工人联合会主席卡尔波纳·阿克特提到,停产的工厂几乎为所有欧美知名品牌供货。

国际快消品牌的低成本与出口国工人的低收入不无关系。当品牌方向代工厂寻求更低廉的价格时,工人工资只会止步不前。

新冠疫情期间,国际品牌取消了全球各地工厂约400亿美元的订单,工厂和工人为此埋单。当时工人权利联盟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了不少劳工运动,其中有的运动称让各大品牌偿还了近22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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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文学城 查看原文
http://www.wenxuecity.com/news/2023/11/25/1252945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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