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在京郊养猫,跟AI下棋

一条 0

9月底,艺术家曾梵志

在上海浦东美术馆的大展开幕,

距离上一次在上海办展,已时隔20年。

他是中国当代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

单幅作品曾创下中国最高拍卖纪录。

▲ 曾梵志与猫咪玩耍

两年前,他租下北京工作室相邻的一栋空间,

将之翻新整改,

打造出一个1600m²的视觉实验基地,

与工作室隔庭院而相望。

他在这儿画画,造园林,

养了八只猫、十几只鸡,

和AI下象棋,享受独处与发呆。

这个工作环境也滋养了他的创作。

▲ 曾梵志亲自设计构想的园林

年近60岁,他告诉我们:

“我没有瓶颈,比以前更有创作激情。”

10月初,一条探访他在北京的工作室,

也揭开一个艺术家得以积极生活的秘密。

自述:曾梵志

撰文、编辑:陈沁

▲ 结束采访的午后,曾梵志推开门放猫咪大王进来

傍晚,曾梵志颓丧地躺下了。他瘫在工作室沙发上喟然长叹:“我怎么不像蒋勋一样擅长说话!”

两个小时前,他刚接受完我们的采访,渐至采访收尾,他的精力荡到了谷底。这是时隔7、8年后,他罕见接受的拍摄与对谈。面对镜头表达自己,这与画画全然不同。在创作时,曾梵志觉得自己被激情和勇气填满,“可以蹲在那儿画8个小时都不会觉得累”,但说话绝对是一件他不擅长的事,也让他紧张。

▲ 北京的早晨,曾梵志来到工作室

不久前,新展“曾梵志:过往与此刻”在上海浦东美术馆开幕。开幕式上,总策展人法布里斯·赫尔戈特(Fabrice Hergott)、馆长李旻坤依次登台讲话,轮到艺术家本人上台,他向我们回忆起那个场景:“是我有史以来最丢人的一次,是吧?讲了两句,连感谢都没感谢全,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我就直接从上面下来了。”

曾梵志接受自己不善言辞。他笑称,“以前估计要难过好几天,现在就难过了一天”。虽然也免不了有些懊恼,以及每当采访邀约找上门来,他会有点“如临大敌”。拍摄的两天里,他像一个拘谨的少年,常常提问,“下午还要说话吗?”、“等下还要说话吗?”

▲ 曾梵志在工作室

与之并行的信条则是,他认为艺术是视觉性的,重要的是眼睛,是观看,是动手。“艺术不被聊的时候才最好”,他笑着说,“我今天说的这一堆话其实一点也没有意义。”

曾梵志看重绘画实践,也持续几十年践行这个信条。疫情几年,他关起门来画画,非常高产,在“面具”、“抽象风景”系列之后,他最新的“闪烁”绘画系列,在浦东美术馆全球首展。

这个在世俗意义绝对称得上成功的大艺术家,始终还在探索他的道路,寻求突破。不过,他暂时还不愿意谈论“闪烁绘画”,在这个层面上他尤其坚定,“我不想草率地定义它,这等于限制住我自己。”但他愿意向公众展示,也高兴有观众前来观看。

▲ 绿意盎然的园林一景

我们来到他在北京六环的工作室时,适逢深秋,层层递进的两进院,很有格调和生活气息,如同一个隐世园地。曾梵志享受来工作室,他形容那种心情,“每天早晨醒来后,想到要来工作室都很开心,完全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他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上班族”,每天10点准时出现,如果画大画,就提早一小时来。到工作室之后,他从不规定自己何时开始画画,而是用很长时间调整状态。“喝两杯咖啡,该看手机看手机,该下棋下棋,就是比较闲散”,有时只是单纯地看着空白的画布发呆,等着可以动笔的瞬间。

▲ 曾梵志和AI机器人下象棋

曾梵志热爱一切棋类游戏,在工作室里,他有一台AI象棋机器人。我们提议拍摄他下象棋,他像领取一个任务般坐下来,过后,完全投入到棋局中。

有时他也与机器人对话,那时他的胜率已经升至99%,“怎么还不认输呢?”他问机器人。又与之小战几个回合,忽然传来赢局的声音,他心情大好,走到对面和助理们说,“我又赢啦!”是那种非常纯真的松弛与快乐。

疫情后,他在工作室养了一只长毛蓝猫,它叫大王。再之后,从一只猫渐渐养到八只。小猫顽皮,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固定的空间,只有大王可以到处随意穿行。每天早上,当曾梵志来到工作室,大王会像箭一般飞窜到沙发边上,等曾梵志喂一根猫条,这是他们的专属时刻。

他还在庭院里养了十几只鸡。“养着养着就多了,现在都是控制着养”。有时画累了,他到庭院里溜达,看母鸡新孵出的小鸡慢慢长大,“动物的习惯很奇怪,母鸡百般呵护小鸡到一定程度,突然有一天就要把它们全部轰走,啄得头破血流,好像完全不认识了。”他说。

造一座园林,在里头养动物,种植物,建鱼池,没有什么刻意为之的原因,他只是想要营造一个自然环境,观察春夏秋冬在院子里慢慢变化,人在自然里有最单纯的舒适。

另一方面,园林的本质是审美,他觉得这些东西都跟中国传统艺术精神有关系,他探索了十几年纸上作品,也爱研究宋元绘画,“怎么把树画好,首先是画画的人需要懂得树的美感在哪里。”

▲ 庭院冬景(摄影:陈柯颖)

园林也是曾梵志的艺术实践,这里都出自他自己的构想,“庭院是三个部分,鱼池是代表水,那边是有树荫和土壤的地方,中间是像小型广场一般的石头路面,有一个疏密的关系。像南边到北边的树,也有高低的讲究。树荫下还有一些阳光进来,这样可能就会有一点点古典园林的感觉。”

曾梵志觉得,古人在庭院里生活很长时间,本质上这不是一个工作环境,而是一个生活场景。

从2006年搬来之后,他开始不间断地布置这里的一切,连外院也要顾及,亲手种下松树、紫藤、凌霄、玉兰。他喜欢梧桐,院子里15年前种下的梧桐已根生叶茂,当阳光洒落,静谧、富足极了。他深信,心情愉悦,才能搞创作。

疫情后,曾梵志又租下庭院另一端的一栋房子,把它改造成一个视觉实验基地。从长长的廊道进入,转一个弯,抵达庭院,穿过郁郁葱葱的庭院,才走进最深处的创作空间。两栋建筑隔庭院而相望,亦有所区隔。

视觉实验基地目前不对外开放,只接受一些专业人士参观讨论的预约。如果工作室承载的是创作,那么这个视觉实验基地,就对作品完成之后的环节,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与分析。

Space Z视觉实验基地由四个部分构成:黑空间,白空间,长廊和书房。新完成的重要作品都会放在不同环境中进行测试,这些成果也进一步激发出曾梵志的创作热情。

“我几乎天天都要来这里做各种实验,这个空间也是创作的一部分。”曾梵志告诉我们。

以下是曾梵志的自述。

作品你必须要看得见,老在仓库里面,没地方摆的话,有些思路打不开。之所以称它为实验基地,是为了我更好地工作,也为了方便我和工作室的同事们一起做一些尝试和实验。

这里集中性的展示环境有两个:一个是“白空间”,用大面积的浅色和高纯度的中性光线,尽可能还原作品的色彩构成;另一个是“黑空间”,墙面和地面都用了水泥,肌理的灵感来自于我的“纸上作品”系列。

▲ 曾梵志在白空间(摄影:姜昊)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基本上每一年都要做一个展览,很多展览都是我自己布置。我觉得一个作品的完成,是要延伸到展场上,在空间里被展示、被观看。在新的实验基地里,我们也做很多关于灯光、肌理、色彩的实验。

实验基地离工作室很近,作品画完后,我会搬到白空间或者黑空间,把画挂起来,花很长时间凝视作品。我需要一些时刻让自己安静下来,变得全神贯注。这个地方就是为这些时刻而建的,眼睛前面不能是满的,脑子里也是。

▲ 曾梵志和工作室工作人员在黑空间做灯光实验

我画了十几年纸上作品,一直希望可以是比较沉着、稳定的深色空间来衬托它。做黑空间墙面的时候,我把纸上作品给工人师傅看,我说要做出这样的效果,对方都崩溃了。反反复复实验了好几个月,最后才终于成功。

我想要的感觉,是像欧洲古典绘画里的背景,有深有浅,有很丰富的层次和肌理在里面。墙面的最终效果是略略发绿,这很符合中国美学中“屋漏痕”的效果。这里有时也会展示雕塑,所以设置了光柱。天窗也很重要,通过反射和漫射,夜晚也可以模拟成白天的效果。即便里面是空的,经过那里的光线和声音,每分每秒都不同。

▲ 长廊(摄影:姜昊)

最值得称道的应该是走廊,一般来说,走廊是最普通的地方,但是我们在这儿做的灯光设计,给它增加了很多可能性。西边的日光经常透过树上的叶子照进来,形成一种很透亮的绿,室内外的关系也被衔接了起来。

我喜欢一直折腾,什么季节放什么样的家具,经常会调整。比如在地面上镶嵌的石头,是我从外面收回来的,当日光从侧面照射进来的时候,可以通过反射,看到石头上的肌理与反光,与水泥上的反光很不一样,特别丰富。

▲ 书房

▲ 镶嵌在地面的石头是曾梵志特意收来的 阳光反射下,有迷人的肌理与反光(摄影:陈柯颖)

艺术跟生活是相关联的,这个空间它就像一个生活的环境。其实,这里都是租的,租期现在变得越来越短,一般三年一签。但是我2006年做那个(工作室)空间,就把它当成永久空间来考虑。好多人都劝我说,你租的一个地方,你干嘛搞这么好?

我说我不行,我还是要弄得好一点。你怎么批评我,我也还是说,我喜欢看好看的东西,它是一种大的美,不是那种所谓“漂亮”的东西。

我觉得体验很重要。我在这里十几年,很早就开始造园林,现在又建这个新的空间。画画累了的时候,就到别的地方待一会儿。这整个场地,真的都能够激发我的创作灵感。

▲ 曾梵志在浦东美术馆与7位学生助手合作创作

我好久没在国内做展览。2003年,在上海美术馆做过一个展览,刚好过去20年。浦东美术馆最吸引我的是有天窗的高空间,远远看过去,视线特别开阔。

一楼展厅是对早期的回顾,相当于展览的前言。慢慢走到三楼是另外一个线索。从黑色的冥想空间,再走到后面的大展厅,从暗过渡到亮,情绪根据不同的展厅有一个波动。

▲ 《忧郁的人》布面油画 1990年

《忧郁的人》是我上大学时画的。我有一个同学叫周宁,我特别喜欢观察他,因为他老是喜欢看着一个地方发呆,神态特别有意思。当时他是左右不愿意做模特,我就跟他做了一个交易,我说,“我这有一个午餐肉罐头”,他还是不乐意。我又说,“那还有一瓶啤酒”,他终于松口说,“行行行”,也还是很不耐烦(笑)。

我记得是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画的时候就很激动,我心里知道这张画会特别好。不过当年等于是随随便便被别人拿走。后来,2012年在佳士得拍卖行,我忽然看到这张画,非常惊喜,很多人来和我竞争,我是咬着牙买了下来。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一看到这幅画,就能够回到当初的状态,回到那种情绪,就像一个金矿。

▲ 展厅“回望早期”

▲ 《肖像》布面油画 2004年

从1994年开始画“面具”系列,画到2004年,我觉得应该画一个句号了。这个系列的最后一张作品,人物除了手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区域,其他都被遮盖了。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就是一张非常日常的画,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画这个系列的作品了。

画抽象画是为了让我自己不要太紧张,因为画具象画的时候,很容易被困在里面。

我第一次用两支笔画画,一支笔被我控制住,一支笔没有被控制。没有被控制的笔,会随机跟随另一支笔自由涂抹,不停地会有偶然的线条在其中穿插,我完全没想到的笔触显现出来了。在这个基础上,有了新的探索,我就开始画“抽象风景”系列。

▲ 《抽象风景-夜》布面油画 2005年

一楼展厅里,那幅黑夜里女人走路的画,我认为是早期比较巅峰状态的一张。各种情绪,抽象的和具象的,你想怎么表达都可以。

一旦有抽象绘画的经验,再回到具象,画面会有很多的新意。比方说我画一个瓶子,有了抽象绘画的经验之后,你再去观察瓶子,你会找到瓶子最本质的东西,会感到特别松弛。我们从小就做这样的训练,老师会说,“你这画得太紧了。”为什么老是强调松和紧?紧就是没有照顾到整体,老在局部里面弄来弄去。

▲ 展厅“不同路径”

▲ 展厅“有如冥想”

▲ 《闪烁绘画-光》布面油画 2019-2023年

▲ 展厅“超大尺幅”‍‍‍‍

我现在越画越大,当然我也回到小的作品里面去。作品的大小其实不能以尺幅来衡量,而是它本身的构图和气韵所决定的。

创作的体力固然重要,我觉得激情也很重要,如果你一点都不想画画,觉得很痛苦,一直都是靠惯性在做这个工作,那肯定就很容易觉得精疲力尽。我是太热爱这个工作了,你要让我干别的事情,我真的不愿意。

别人问,你有没有瓶颈?我好像真的没有瓶颈,每天都很有激情,因为我习惯于同时创作不同类型的作品。如果在一条路上走不下去了,换一条路试试,思路很快就可以打开。

▲ 闪烁绘画系列局部图(摄影:阿琛)

那边有一个仓库,里面有好多画失败的画。这十几年大概有30、40件作品,我会找一天集中把它们销毁。但我偶尔会打开看一眼,和满意的作品对比一下。对于画失败这一点,我相对还是比较乐观,失败了也很正常,只有意识到失败才能让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唯一心疼的就是颜料,太贵了。

我确实是不纠结的人,尤其是这几年慢慢开始把很多事想明白了一些。以前可能会纠结或沉迷于一些具体的东西,但是后来明白了,所有的事都是体验,体验过后才有资格说合适还是不合适。所以没有必要反复分析、检讨自己和他人。我通过画画,进入到深度的创作状态时,才明白这个道理,突然就觉得外面的事根本都是小事,没必要再为之伤脑筋。

▲ 1986年的曾梵志,完成了第一幅《自画像》

从十几岁开始,我知道我这一辈子要做什么事情,清清楚楚。我记得是在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和初中同学一起走过武汉新华电影院,在一幅电影海报底下——过去电影海报还需要人工画,不是现在打印一张贴上去——我告诉他,我以后肯定是要画画,那年我15岁。

我对年轻人没有什么建议,我觉得最好的方法是动手。我曾经跟学生说,你画一张画你向我请教,我真的没有什么话跟你说。你画了100张画,我说一句你可能马上就明白了。

对西方的绘画历史,从文艺复兴时期,到印象派、后印象派,一直到现在,我都是通过动手这种方式来实践,画画就像一门手艺,你不能停下来。

我现在应该比以前更激动,确实需要一定年龄,才能感受到更多。你看中国古代的传统艺术家,他们一辈子可能只能画几张手卷,要体力和经验都能支撑得住,眼睛还要能看得见,手不能发抖,才能完成一张重要的作品。

我是比较幸运,体力、眼力都跟得上。我就想天天去搞创作,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多烦恼就没有了。

鸣谢:浦东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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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文学城 查看原文
http://www.wenxuecity.com/news/2023/10/24/12524473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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