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美绿洲到犯罪天堂,厄瓜多尔到底经历了什么?(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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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笼罩着厄瓜多尔。这个提前举行大选的拉美国家,正陷入一系列政治谋杀的阴霾中。

当地时间8月20日,厄瓜多尔举行总统和国民代表大会(议会)选举,来自公民革命运动党的候选人路易莎·冈萨雷斯(Luisa González)以超过33%的得票率拔得头筹。由于无人得票过半,厄瓜多尔选举委员会宣布,第二轮大选将在10月15日进行,由冈萨雷斯对阵排名第二的前香蕉商人、来自竞选联盟“全国民主行动”的候选人丹尼尔·诺博亚(Daniel Noboa)。




◆厄瓜多尔总统初选结果出炉,公民革命运动党候选人冈萨雷斯将于下一轮对阵全国民主行动候选人诺博亚。来源:厄瓜多尔《环球报》


这是厄瓜多尔首次在紧急状态下举行大选。选举当天,厄政府共部署逾10万名武装部队人员和警察执行安保工作。

选前,该国一系列政治刺杀事件震惊世界:8月9日,原本民调排名第三的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在首都基多北部的竞选途中突遭枪击;8月14日,公民革命运动党地方领导人佩德罗·布里奥内斯在北部埃斯梅拉达斯省圣马特奥遭遇枪击。更早之前的7月23日,马纳维省港口城市曼塔市市长奥古斯丁·因特里亚戈遭枪击身亡。



◆2023年8月9日,厄瓜多尔基多市,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在一次集会上遭遇枪击后被送往医院。


厄瓜多尔本轮大选本应在现任总统拉索(Guillermo Lasso)2025年任期结束前举行,但今年5月17日,面临弹劾指控的拉索突然解散国会,提前一年开启大选流程。



◆厄瓜多尔总统拉索。

各大民调显示,厄瓜多尔选民最关注的议题是社会治安。接受Comunicaliza调查的选民中,55.3%的人表示“解决社会治安问题”是当务之急;接受Click Report调查的选民中,42.1%的人表示国家首要问题是“有组织犯罪”。此外,大家对国家现状做出了压倒性的负面评价:近九成选民认为,国家目前的状况“糟糕”。

厄瓜多尔曾是拉丁美洲最安全、最稳定的国家之一。它地处安第斯山脉腹地,靠山临海,因加拉帕戈群岛和境内活火山成为地理和旅游杂志的常客。南北的两个邻国——秘鲁和哥伦比亚,近几年深受政治动乱和毒品战争之害,厄瓜多尔却像有着铜墙铁壁,始终将暴力挡在国门之外。很长一段时间,厄瓜多尔在国际新闻上的能见度几乎都源于给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提供政治庇护一事。



◆厄瓜多尔景色秀美。

然而最近几年,这里却成为跨国贩毒集团的兵家必争之地,2022年的凶杀案和毒品查获数量均达到创纪录水平。多山的地形、成熟的港口和航运条件以及低廉的人力,曾是厄瓜多尔发展旅游业和石油贸易的优势所在,可如今这反而成为毒品犯罪的温床。罪恶之手,正将这个原本和平的国家拖向深渊。

总统候选人之死堪比美剧


59岁的比利亚维森西奥是本届厄瓜多尔大选的八名候选人之一,与其他候选人一样,他的安保团队包含了20名警察。

当地时间8月9日,距离选举仅剩两周,比利亚维森西奥在基多安德森学院举行的一场政治集会上发表讲话。傍晚时分,他结束演讲并离开。当他进入一辆由警卫包围的白色卡车时,头部中了三枪。当时他穿了一件海蓝色短袖和羽绒马甲,没穿防弹衣。



◆比利亚维森西奥遇刺前出席竞选活动。

社交媒体上流出的视频显示,6声枪响之后,有过一瞬间暂停,之后又是6声。卡车前后车窗均有弹孔,前车窗几乎被打碎。西班牙《国家报》称,袭击者至少开枪40次,现场多人受伤。

袭击发生后,比利亚维森西奥被送往医院救治,但因其头部中弹,当日晚间就被宣告不治身亡。第二天,厄瓜多尔警方宣布捕获犯罪嫌疑人6人,并在行动中搜到枪支、弹夹和手榴弹等武器。嫌犯均为哥伦比亚籍。

比利亚维森西奥曾在厄瓜多尔《环球报》(El Universo)担任调查记者,报道过阿桑奇在英国驻厄瓜多尔大使馆内受厄政府监控一事,他的记者生涯主要致力于对贪腐、犯罪的调查。此后他步入政坛,从2021年起担任国会议员,并多次在国会高调表达对时任总统科雷亚纵容腐败的不满,甚至曾对当时的审计署审计长提起过诉讼,导致后者因腐败获罪。

巧合的是,美剧《毒枭》中上演过如出一辙的戏码:剧中,一位名叫路易斯·卡洛斯·加兰(Luis Carlos Galán)的记者死于非命。在祖国哥伦比亚,他曾是炙手可热的总统候选人,但不幸的是,加兰和错误的人——哥伦比亚大毒枭埃斯科瓦尔(Pablo Escobar)成了对手。加兰让大毒枭下不来台,结果惹来杀身之祸。一次竞选集会上,加兰当着观众的面被射杀。

和加兰一样,比利亚维森西奥做过记者,从政经历不深,敢于同贩毒集团和犯罪组织“硬刚”,人生最终以悲剧收尾。



◆2023年5月23日,厄瓜多尔总统候选人比利亚维森西奥在基多接受埃菲社采访。

由于将矛头指向厄瓜多尔帮派领袖菲托(Fito)和各大墨西哥贩毒集团,比利亚维森西奥数次收到过死亡威胁,但他总说:“我不害怕他们。”“你们就是我的防弹衣,我不需要它。”在一场竞选集会上,他直言,“毒枭来吧!杀手来吧!别恐吓了,我就在这里,把我打倒吧!”这样的表态如今看来令人唏嘘。

政治刺杀不断,“帮派战争”兴起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厄瓜多尔公职人员遇刺事件就屡见报端。

去年9月,瓜亚斯省首府瓜亚基尔市检察院门口,检察官埃德加·埃斯科瓦尔中枪身亡。埃斯科瓦尔生前在多起和毒品走私相关的案件中担任公诉人,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其中不乏黑帮成员和杀人犯。据厄瓜多尔《环球报》报道,枪杀检察官的嫌犯年龄分别为16岁和19岁。



◆瓜亚基尔市检察官埃德加·埃斯科瓦尔,他于2022年被刺杀。

瓜亚斯省位于厄瓜多尔西南部海岸线上,为厄瓜多尔第一人口大省和最大的金融、贸易、工业中心。首府瓜亚基尔市人口228万,为全国最大城市。

去年11月1日,瓜亚基尔市和一河之隔的都兰市发生多起暴力袭警事件。清晨时分,两辆警车遭到袭击,两名警察中枪身亡。同一天,又有三名警察被枪杀,两名警察在罪犯袭击本地警察局时受伤。这一天,该地区共发生了13起袭击和爆炸事件。

与哥伦比亚接壤的埃斯梅拉达斯省,也是受毒品犯罪侵袭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去年,在该省首府埃斯梅拉达斯,两具无头尸体被挂在一座桥梁上示众,该市监狱的犯人随即挟持了八名狱警。

受此影响,瓜亚斯省第一监狱决定转移一部分犯人,警方称这一行动是为了“维持秩序和锁定嫌犯”,却引起各大犯罪团体的不满。总统拉索因而在瓜亚斯和埃斯梅拉达斯两省宣布启动紧急状态。



◆厄瓜多尔的警察队伍。图源:厄瓜多尔政府网站

时间来到今年7月23日,大选流程已经启动,厄瓜多尔另一个港口城市曼塔市市长奥古斯丁·因特里亚戈遭到枪杀。今年2月他刚刚获得连任。之后,拉索再度宣布在三个省启动紧急状态,但于事无补:一个月后,总统候选人比利亚维森西奥在首都基多街头众目睽睽之下殒命。

死亡没有因为舆论骚动停下脚步,比利亚维森西奥死后才5天,其政治对手所属党派——公民革命运动的地区领袖佩德罗·布里奥内斯惨遭不测。此时距离大选日不足一周,巴西《拉丁通讯》(Giro Latino)评论道:“选民们将在恐惧的怂恿下前往投票站投票。”

谈到最近的暗杀,总部设在纽约的“人权观察”组织美洲地区分部负责人朱亚妮塔·戈埃韦图斯说:“鉴于厄瓜多尔安全局势极度恶化,这是一场人们可能会料到的悲剧。如果对比2021年和2022年的凶杀率,会发现该数字增长了80%以上。”

暴力活动的增加也能在其他领域看到。戈埃韦图斯说,厄瓜多尔警方2022年记录了5000起敲诈勒索案件,到2023年底,这一数字将翻番。

由黑帮控制的监狱是暴力活动尤为严重的地方。早在2020年,厄瓜多尔监狱内的帮派火拼所导致的伤亡人数就创下纪录,调查机构和媒体开始使用“帮派战争(Gang War)”来形容这一现象,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2021年8月,警方在一次监狱火拼后搜出了自制手榴弹和各种枪支弹药。同年10月,拉索上任后首次宣告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原因正是一次狱内火拼:这次暴力事件造成116人丧生、6人被砍头。这足以说明,远在街头出现枪声之前,厄瓜多尔的监狱系统已被帮派渗透,面临崩溃,直到暴力涌出铁窗。



◆最近一次整治行动中,警察从监狱里搜出10把手枪、10把大刀、近300发子弹和两枚临时手榴弹。

“人权观察”组织8月10日在一份新闻稿中说,过去几年间,已有600多人在监狱屠杀中丧生。仅在2021年一年内,瓜亚基尔的一座监狱就有超过300人死于暴力事件。这家非营利性组织解释说,过度拥挤等恶劣条件导致了暴力活动。



◆瓜亚基尔市监狱的囚犯们举着写有 "我们要和平"、"法律正在扼杀我们"、"和平,拒绝暴力 "的横幅进行抗议。

帮派在监狱内开展活动不是什么新鲜事,毒枭服刑时远程控制贩毒集团的例子屡见不鲜。但在厄瓜多尔,由于监狱人满为患,一拥而入的帮派分子只会让监狱系统全面失灵。

这几年,厄瓜多尔的囚犯人数一直在增加,狱警的招募却没能跟上,以至于到2020年,狱警数量出现2530人的缺口。厄瓜多尔官方数据显示,该国每26名犯人才配备一名狱警,而国际标准是每10人一名狱警。

今年7月的一次监狱暴动中,瓜亚基尔海滨监狱的犯人绑架了近100名狱警。作为厄瓜多尔最大的监狱之一,这里的最大容量本为9500人,如今关押人数已经超出约3000人。



◆一场暴动过后,警察从瓜亚基尔一所监狱中搬出尸体。

比利亚维森西奥之死把厄瓜多尔的帮派战争拉到聚光灯之下:该国的两大黑帮——Los Choneros和Los Lobos,已然成为墨西哥贩毒集团锡那罗阿集团(Sinaloa Cartel)和哈里斯科新世代集团(Jalisco Nueva Generación Cartel)的代理人。海外贩毒集团控制着厄瓜多尔的各大帮派,由此控制着监狱内外的帮派组织,进而实施各种骇人听闻的暴力袭击。

动乱溯源:油价震荡和古柯爆炸


卡米拉·罗瓦里诺来自基多,她于2015年前往美国求学和工作,最近一次回国是在去年。这次回乡让卡米拉深感不安。“我事先买了一部便宜的手机,将平时用的手机藏在袜子里,以防被抢。”卡米拉告诉《凤凰周刊》,“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发生……我的祖国已然成为可卡因贩运路线的中转站,这让我很难过。”



◆大选期间,一名士兵在基多市的投票站执勤。

厄瓜多尔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它北接哥伦比亚,南接秘鲁,西边直面大西洋,东边是和巴西接壤的亚马孙林区。自从可卡因风靡全球以来,厄瓜多尔就成为国际毒品走私的重要转运站。但与哥伦比亚不同,厄瓜多尔此前没有大量种植古柯。



◆厄瓜多尔的地理位置。图源:大英百科全书网站

为什么厄瓜多尔能在之前的风暴中独善其身,近几年来却突然堕入深渊?原因主要来自两种产品——石油和古柯。

可卡因又称古柯碱,是古柯叶经过化学处理提纯后的产物。事实上,古柯种植在南美洲有着悠久的历史,考古学研究显示,人类嚼古柯叶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的南太平洋海岸。

古柯的种植和使用真正兴盛于13世纪的印加帝国时期:它在印加帝国拥有神圣地位,主要被使用在祭祀、庆典、葬礼等各种宗教仪式中,印加人也将其作为一种药物。直到今天,安第斯山区各国还保留着嚼古柯叶和喝古柯茶的习惯。

今天在南美种植的古柯,以富含古柯碱的四个品种为主。分布在秘鲁的特鲁希略古柯据称曾被可口可乐公司采用,作为早期原料之一。目前种植古柯的主要国家为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其中哥伦比亚的古柯产量占到全球的60%左右。



◆古柯叶对像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和智利等安第斯山麓国家有着特殊意义。

如果将古柯作为一种国际大宗期货和石油产品相类比,其价格受到国际市场和产量的影响。考虑到石油在厄瓜多尔的地位和古柯在哥伦比亚的地位,不难发现这其中有一定规律可循。时至今日,这两种影响相互交错和渗透,最终呈现在厄瓜多尔街头的枪声中。

自从1960年代末发现石油开始,厄瓜多尔重要的政经事件都和石油相关。从1970年代到1980年代,厄瓜多尔依靠石油赚到了第一桶金。随着石油价格在1980年代末达到顶峰,厄瓜多尔之后陷入经济停滞和高通胀。

为了应对难以控制的通胀和货币贬值,厄瓜多尔从2000年起将美元作为通用货币。美国芝加哥大学的一份研究指出,厄瓜多尔2000年到2017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平均年增长率为3.7%,通胀则下降到1980年代前的较低位。

此时,厄瓜多尔又得到一个助攻:2008年油价大涨,厄瓜多尔经济乘此东风再次腾飞,成为我们此前印象中繁荣的安第斯“绿洲”。

但是,全球原油价格从2014年起开始震荡,且在2022年达到峰值。油价震荡直接反映在厄瓜多尔的经济数据上:2015年,厄瓜多尔的GDP增幅仅有0.1%,2016年出现了本世纪以来的第一次负增长。



◆厄瓜多尔当局在亚马孙流域开采的石油油井。

2020年对厄瓜多尔来说是不幸的一年:这一年,该国GDP出现创纪录的7.8%负增长,整体失业率达到6.1%。与此同时,厄瓜多尔缴获的可卡因数量暴增。2022年开始,由于缴获的可卡因数量过大,以至于该国的焚化炉超负荷运转,不能被处理的可卡因和古柯制品被混入水泥中当成建筑原料使用。



◆厄瓜多尔一家废物处理厂,工人们将缉获的可卡因和古柯糊与工业废物混合在一起,用于生产建筑用水泥浆。


这背后,不得不提到邻国哥伦比亚的古柯爆炸(Coca Boom)。2018年前后,哥伦比亚的古柯产量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暴涨。根据美国白宫国家药物管制政策办公室的数据,该国的古柯种植面积从2012年的7.8万英亩涨到2017年的20.9万英亩,2020年更是达到24.5万英亩,近两年来预计有所回落,但产量增加的趋势没变。

“大丰收”导致大量古柯被转移到厄瓜多尔出港。专门研究拉丁美洲有组织犯罪的调查组织InSight Crime发现,哥伦比亚约三分之一的古柯被转移到厄瓜多尔再出口。

转移路径主要有水路和陆路两种。以水路为例,毒贩会在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的界河上拦截渔船,向渔民支付可观的买断费;如果渔民拒绝,会被其威胁身家性命。大部分古柯制品从哥伦比亚运入埃斯梅拉达省,随即运抵厄瓜多尔各大港口,再通过海运或空运送往全球。

对于这场古柯爆炸,厄瓜多尔政府显然缺少准备。多年以来,厄瓜多尔的毒品管控政策并不严格。2008年的新版宪法中,厄瓜多尔甚至将吸食毒品去罪化,并取消持有少量毒品的法律惩罚。相比之下,哥伦比亚和秘鲁政府多年坚持所谓的毒品战争,哥伦比亚一度动员军用直升机在古柯田上空喷洒农药。

2007年至2017年,科雷亚担任厄瓜多尔总统期间,在社会治安方面主打的政策也和邻国大相径庭。科雷亚政府主张“让警察回归社区”,而非以军警的强硬形象示人。同时,政府还积极和帮派谈判,帮助一些帮派获得合法地位,而非一味拘捕、监禁。这一举措虽然对团结警民、降低谋杀率起到了一定助力,但事实证明,经过这一轮改革的厄瓜多尔执法部门在真正的有组织犯罪面前是难以为继的。



◆厄瓜多尔前总统科雷亚。


油价下跌、古柯爆炸,塑造了厄瓜多尔这条黄金贩毒路线,让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不仅仅是一个地下贩毒网络的故事,它的触角上达国家领导人。

据厄瓜多尔新闻网站Primicia披露,现任总统拉索的姐夫丹尼尔·卡雷拉(Daniel Carrerra)与阿尔巴尼亚黑帮之间有着紧密联系。

更早在2007年,科雷亚还是总统候选人的时候,亦有传言称,科雷亚竞选资金的一部分来自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西班牙《国家报》在此后的报道中披露,FARC的一名领袖证实了这一说法。科雷亚对此一直予以否认。但在他任期的繁荣景象下,的确看得到暗流涌动。

魔盒早已打开,恐惧无处不在


2007年上台的左翼民粹主义者科雷亚是一位强人总统,他被视为拉美粉红浪潮中的领导人之一——粉红浪潮指的是20世纪初拉美各国均由左翼政府领导的政治现象。

在拉美地区,执政风格有鲜明个人特点的领导人往往有一个以自己命名的“主义”——例如卢拉主义、查韦斯主义,以及更早一些的庇隆主义等。在厄瓜多尔,则存在科雷亚主义,这足以证明科雷亚在拉美当代政治中的地位。

科雷亚在2009年、2013年连续两次赢得连任,任内可谓政绩辉煌:他把大量资金投入到发展社会福利、教育、基建方面,让厄瓜多尔的贫困率从36.7%降至22.5%,GDP平均年增长率达到1.5%。同时,他全力推动了新宪法的修订。

2008版宪法中加入了保护原住民、支持同性伴侣的民事结合(civil union)等条款,并敢为人先地将自然作为权利主体,其中写道:“自然,或者说孕育生命的大地母亲,有生存、保全并按照其周期、结构、功能与进化过程得到再生的权利。”这在全世界创造了历史。

最令科雷亚骄傲的举措,还是上文提及的社会治安。在他治下,厄瓜多尔的谋杀率从2011年的每10万人22起降至每10万人5起,仅次于智利和乌拉圭,让厄瓜多尔成为拉丁美洲的“安全岛”。

科雷亚以反精英、反新自由主义的姿态横空出世,在意识形态上和西方世界水火不容。发展经济之余,他所致力的另一项工作是尽量与美国和美国所代表的国际资本主义市场“脱钩”。

当厄瓜多尔2007年还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贷款后,科雷亚声明,不再同IMF合作,不再接受IMF介入厄瓜多尔的财政政策。2009年,科雷亚带领厄瓜多尔加入了由古巴和委内瑞拉发起的自贸组织“美洲玻利瓦尔联盟”(ALBA),该组织旨在制衡美国对于拉丁美洲经济的影响。

为了表明政治独立的决心,科雷亚还拒绝了美军曼塔军事基地的续租请求,并中断了和美国缉毒局(DEA)的合作。

有分析认为,这些政策过于极端,尤其是和美国缉毒局中断合作一事,大大削弱了国内禁毒缉毒的力度。但从另一方面考虑,科雷亚此举也是看到哥伦比亚的前车之鉴:正因为和美国各个部门的深度合作,使得哥伦比亚政府长期处于被动地位。

大刀阔斧的改革背后,体现了科雷亚一手遮天的强人风格,这也打开了另一个潘多拉魔盒,那就是贪腐。

2020年4月,厄瓜多尔国家司法法院以腐败受贿的罪名判处科雷亚8年监禁。科雷亚被控在执政期间,其领导的执政党主权祖国联盟运动以中标大型工程项目为条件,接受跨国公司超过750万美元的“不当捐款”用于竞选活动。

自打2017年退出政坛后,科雷亚一直旅居比利时,他谴责厄政府“操纵司法”并对他进行“政治迫害”,意图阻止他回国从政并参加2021年大选。2022年4月,厄瓜多尔国家司法法院大法官签署科雷亚的引渡令,并表示将通过外交部向科雷亚所在的比利时提交引渡申请。

科雷亚卸任时,其出口民调数字依旧高达62%,总统权力自然过渡给了当时的副总统搭档莫雷诺(Lenin Moreno)。但就像马杜罗之于查韦斯、罗塞夫之于卢拉,强人影子之下的继任者总是无法继承前人的辉煌。



◆2007年,科雷亚(左)与他的继任者莫雷诺。

况且,莫雷诺也并未执意要做科雷亚的继承者:上任不久后,他就退出了ALBA自贸联盟,经济政策上朝保守主义倾斜。随着科雷亚一派的贪腐问题浮出水面,叠加油价震荡、经济下行的影响,莫雷诺政府的支持率一跌再跌,终于在疫情期间败下阵来。

2021年4月,前银行家、创造机会运动党主席拉索在大选中获胜,从而成为该国20年来首位保守派总统。拉索曾在竞选中承诺,将把国家从糟糕的经济状况中解救出来,但他面临的情况比前任更为棘手。

疫情下,全球工业都在经历收缩,也迫使石油开采和出口放缓。这对极其依赖石油的厄瓜多尔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厄瓜多尔国有石油公司也未能有效处理原住民团体在过去几年间的抗议,导致一系列罢工和抵制开采活动。



◆厄瓜多尔原住民抗议当地的石油开采活动。

国内市场同样经历一波萎缩:80%行业报告的毛附加价值出现负增长。厄瓜多尔的公共财政赤字在2020年内占到GDP的6%,由于其经济流动性不足,公共债务一度达到GDP的64%。

在失控的犯罪率面前,拉索只能一再宣布启动紧急状态,可自己却又深陷贪腐丑闻——这一切最终引向2023年5月国会的突然解散。

对厄瓜多尔人来说,还剩下什么选择?是像阿根廷人一样,走上街头高喊“全体下台”,还是像萨尔瓦多一样,将一名独裁者送上总统大位?



◆2020年4月1日,瓜亚基尔,人们在医院外等待感染新冠的家人的消息。

厄瓜多尔人显然在考虑后者。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初选中得票率排名第四的候选人、前军官詹·托皮齐(Jan Topic)主打和萨尔瓦多领导人布凯莱相仿的铁腕政策。他对治安问题的回应是实施大规模拘捕、加强治安巡逻、向犯罪团体宣战。这和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在禁毒运动中的“大杀特杀(Kill,Kill,Kill)”政策有几分相似。

如果走这条路,那将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一场和哥伦比亚、菲律宾、墨西哥类似的“毒品战争”。在这些战争中,犯罪团伙的确受到了打击,但是被胁迫加入帮派的青少年、贫民窟中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也承受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厄瓜多尔政府的统计数据显示,该国劳动人口中只有不到40%的人充分就业,大多数人的收入低于每月450美元的最低工资标准。今年年初以来,已有超过82.2万年龄在18岁至45岁之间的人前往其他国家寻找机会。对于该国很多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们参加的第一场大选,但恐惧已经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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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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