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务员中年辞职,花10年时间重现皇家绝色(组图)

一条 0

江西南昌人涂睿明,

曾在海关机构工作多年,

2010年他放弃稳定的公务员生活,

成为自由职业者,

前往景德镇做一个制瓷人,

开始醉心于复刻博物馆里的宫廷绝色器物。






仿清康熙 豇豆红莱菔瓶

涂睿明工作室作品





仿清康熙 豇豆红苹果尊

涂睿明工作室作品


他不仅做瓷,也写书,

至今出版了5本瓷文化相关的书籍,

一版再版,在业内好评如潮。

2月中旬,一条前往景德镇,

与涂睿明聊了聊他非常规的中年抉择,

以及亲眼所见的景德镇20年浮沉。

自述:涂睿明

编辑:刘亚萌

责编:倪楚娇







涂睿明在浮梁的工作室





仿雍正菊瓣盘


我是江西南昌人,因为父亲画画,我从小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瓷器跟书画、历史的联系都很紧密,就一直很喜欢。

但人们常说,爱好是不能当饭吃的,所以人生前几十年我都做了最主流的选择。90年代上大学,在中央财经大学学的经济信息管理,毕业后回到南昌,考了公务员,进了海关。

2010年是我在海关工作的第11年,我下定决心辞职,去景德镇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把喜欢的副业,变成了主业。

我以前经常看图录,去博物馆,发现中国古代很多的器物非常好看,就想着如果这些东西能够自己用该多好,慢慢地就开始尝试把它们带入生活中。





雍正菊瓣盘 酱釉色

故宫博物院藏





仿雍正菊瓣盘

涂睿明工作室作品

菊瓣盘是一个经典器型,历史上被称为“雍正十二色菊瓣盘”,传世的也不少,我们时不时可以在博物馆或拍卖会上看到。

我觉得它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日常家用器,可以做餐盘、干果盘、壶承等等,很想把它做出来。

菊瓣盘的难度,一在器型,二在颜色。







菊瓣盘手工制作:雕刻、喷釉

我们沿用古代的这种工艺体系,它每一个瓣都是师傅一点一点抠出来的,雕刻的时间长,而且还非常容易出问题,成品率非常低,吃力不讨好。

我们按照传统的吹釉方式去上色,这样的话会让它显得更平滑,颜色会更娇嫩。

除了传统色,我想多做一些新的釉色,就尝试莫兰迪色系,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就叫《当雍正遇到莫兰迪》,传统与当代碰撞,很有趣。





清代康熙 豇豆红“八大码”:

盘螭瓶、苹果尊、莱菔尊、菊瓣瓶、

柳叶瓶、太白尊、印盒、镗锣洗八件套组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能把豇豆红复刻出来,是我挺骄傲的一件事。

这种釉色称得上是皇冠上的明珠,它的出现是源于意外,是烧坏了的“残器”。

本来是要烧高温红釉的,但特别难烧,窑里面的一氧化碳和氧气的浓度,需要达到一种特定的比例,稍高或者稍低都不行。

所以在明代中晚期100多年的历史里,高温红釉都烧不出来,而豇豆红,就是在烧制过程中所谓不达标的“残次品”。





涂睿明工作室的豇豆红系列作品





豇豆红太白尊及其局部

涂睿明工作室作品





仿清康熙 豇豆红印泥盒

涂睿明工作室作品


明代官窑的规定是,烧坏了的就砸掉,所以豇豆红流传不下来。到了清代,官窑烧坏的东西是不砸掉的,豇豆红这种所谓“不纯正”的红,其特殊的美感就得以示人,变成一种审美上的主动追求。

对于当代人来说,烧豇豆红是更难的,它是最高难度下的一点点失控,而且这种失控是没有方向的。就像你跑步特别好的时候,稍微滑了一下,那个姿态特别好,但你下次再滑,就做不到一模一样。





左:清代 豇豆红瓶 英国V&A博物馆藏

右:涂睿明工作室意外烧制出的一件豇豆红


有时候“烧飞了”,结果也很惊喜。

曾经我们同一窑里,有两件非常奇怪,口沿上有点红,瓶的下部也有一片红,并不是很好看,我就放在边上。

然后有一次我翻V&A博物馆的馆藏图录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一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有点像,你摔破了一个碗,然后忽然发现另一个人摔破的碗,跟你破得一模一样,非常不可思议。

还有染翠,就是有一回我们把红釉和绿釉放在同一个窑里烧,没想到红釉跑到了绿瓶上去了,形成了一种交错的质感。





豇豆红双陆尊及其局部

类似川端康成《雪国》里形容驹子皮肤的质感


还有一些本来要烧红的,变成大部分白瓷,只剩一抹红。

我最近刚好在读川端康成的《雪国》,里面有一段讲驹子的皮肤,说就像白纸上面那一抹胭脂,我就突然感觉,我们烧的那件作品也有类似的妙处。

所以审美有时候是一个很综合的东西,它跟你的知识和文化背景是相关的。







涂睿明和儿子一起去田间捡瓷片


我在景德镇,除了和匠人们一起做瓷,很多精力都用来写书、研究瓷文化。

最初写作的动力,是我自己学习的时候发现没有很好的入门书,我常跟朋友们开玩笑说,假如你是个陶瓷爱好者,大概率会买一本名字类似“中国陶瓷史”的书看看,翻了两天后,你对陶瓷的兴趣就都没了。





涂睿明在田间捡来的瓷片

左:元青花残片,右:明万历青花残片





《捡来的瓷器史》,由10块残片串起来的陶瓷史


我自己知道的陶瓷,是非常有趣的。就开始写,目前已经出版了5本书,其中比较满意的是《捡来的瓷器史》和《古瓷之光》。

《捡来的瓷器史》是源于偶然。因为工作室在昌江边上,我常在河边散步,偶尔会在泥地里捡到一些古代瓷片。

有一天,我捡到一个杯子底,大概是康熙时期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回来写了一篇文章,写一个叫做“接底”的造假工艺。

这个技术在民国开始出现,因为搞古代鉴定的往往是看底部,有些造假的高手,就找来一个真的底,上面全部给你仿制,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流入古董市场。

我一边捡瓷片,一边写,后来就写成了一本书。它在2018年出版,第二个月就开始拿奖,《深港书评》的主编刘忆斯、作家葛亮和藏书家韦力先生都专门写了书评,还让我蛮意外的。





涂睿明在书房

我自己做瓷,熟悉工艺,这可能是我写书的一个优势,站在原料、烧造等技术的角度,看瓷的眼光会不一样。

《古瓷之光》是讲如何欣赏瓷器的,偏个人感受一些。我选了77件,最能够代表中国陶瓷美学高度的作品,在能力范围内用文字表达出我看到的东西。

我是一边学习一边实践的,比如菊瓣盘和豇豆红,就是我在《古瓷之光》里写到的,随着了解,就越想把它们复刻地更好。







涂睿明青年时期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讲,能够有公务员这个铁饭碗,是不太可能主动扔掉的,你要考虑生存。

我做公务员那10年,表面上可能看起来稳定体面,但其实很累,因为它里面的逻辑是:只要你能干,你就会多干,你就会特别忙。

我当时就常常忙到连节假日都没有,只要一回家,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再想工作上的事情。

我能有勇气辞职,也是很实际的原因,因为我当时 “以收藏养收藏”,开了一个淘宝店,卖手上的瓷器,没想到经营地蛮好,收入甚至超过了主业。

这个时候我就突然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亮,于是就果断提交了辞职报告。





开窑





将古典元素融合在一起做创新的斗笠碗

我第一次来景德镇是在2003年,直至2010年彻底搬过来时,是不被看好的,因为当时景德镇比较破败。

首先是,当时手工艺本身不被尊重,自从90年代末十大国营瓷厂解体之后,手艺人的待遇一直都很低,有的都转行去开货车了。

再一个是,城市的建设比较糟糕,脏乱差,大街小巷都是喇叭外放,晚上街边会有搭台唱戏的卡拉OK,还有那种挺暴露的宣传海报。

而且2013年-14年左右经历了“大师瓷”的泛滥和崩盘,整体会让人觉得这里的氛围是不太健康的。

可是我自己知道,这座城市里面卧虎藏龙,有人在做好东西,当时我就跟朋友说“景德镇未来会好到超乎你的想象”。

果然我搬到景德镇的几年之后,复苏的苗头就开始出现,最直观的是乐天集市可以摆摊了,这意味着陶瓷大学的学生们可以留下来,年轻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们也开始涌来。





景德镇乐天集市


景德镇复苏的根源,在于底层民间力量非常强大。

李约瑟把景德镇称为人类第一座工业化城市,是因为它的分工体系已经达到了工业化的程度,是一个细密交织的网络,你想把网拆了是不可能的。

相比较而言,大多数地方的手工艺都是树状结构,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徒弟没接上就变成了“武林绝学”。

所以这就是景德镇经历几起几落,从古代一直延续到当代的原因。在这个细密的网络上,普通匠人谈不上热爱,做瓷是他们吃饭的手艺活,可是一旦有一波充满热情的创作者、经营者和研究者加入,这个网络就活了。

比如像我,最初也没有多大抱负,只是因为喜欢陶瓷,就来了。我写书以后在全国各地做演讲,我会告诉他们景德镇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地方,读者里面就会有很多人跑景德镇来。





涂睿明与儿子一起玩水漂


而且我觉得,现在对于景德镇来说也只是个开始,它还会越来越好。

这个并不是简单的所谓文化自信,它背后大的逻辑,是在这个后工业时代,人们看待手工艺的角度变了,手工艺成为了奢侈品,而景德镇在陶瓷手工艺方面,仍然是人类的巅峰。

从世界文化史的角度去看景德镇的时候,你会发现它的价值是远远超乎想象的。

我现在的状态,老同学们都非常羡慕,因为时间上非常自由,做一件喜欢的事情,且可以养活自己。

我的工作室所在的浮梁,有非常好的阳光、空气和水,假如我需要“拉仇恨”的话,只需要早上起来走到阳台上拍张照片就可以了。

现在社会越来越包容,年轻人去做一件自己喜欢且能创造价值的事情的机会,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多得多。

当你有足够的热情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竞争对手没有那么多,就算半路出家,也能够获得一个相对比较好的位置。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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