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每一棵树 为何搜寻队还是错过了胡鑫宇?(组图)

救援人员回忆搜寻胡鑫宇细节：网友猜想曾混淆搜救思路 目睹笔记内容感觉其情绪不好

2月1日，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一名曾参与搜寻胡鑫宇的当地救援人员张先生（化姓），他表示对于胡鑫宇的搜寻始终未停下，一直持续到官方发布遗体被找到消息的前一天，遗体被发现的金鸡山区域曾经被细致搜寻过，每一棵树都要摸到，但其中的粮库属于被管理的区域，搜救队员无法进入。

↑粮库外的围墙

范围逐渐扩大的搜寻

张先生称，胡鑫宇失踪后第三天，他接到了铅山救援人员的求助电话说在铅山县致远中学失踪了一名男生，他们对学校后面的山进行了搜索，也对附近街区的监控进行了排查，都找不到人，很迷惑，想听一听张先生的搜寻思路。

↑致远中学

接到电话后，张先生按照以往的搜救经验对这一情况进行了分析，“在没有找到监控痕迹和目击者提供线索的情况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人）还在校内，另一种是已经到了校外，在校外的话只能由近及远进行寻找，离事发地越近（找到人的）可能性越大。”

张先生表示，另一方面也要分析失踪之前胡鑫宇留下来的痕迹，和失踪之前的一些行为，要寻访周边的人员，分析他想干什么，以前有没有出去过，出去了之后是去哪里，比如喜欢上网，跑出去到网吧打游戏或者其他什么的，以及他之前有没有消极的念头。

随着舆论在网络发酵，张先生对此事也越发关注。11月15日，胡鑫宇家属花钱找来两只云南搜救犬，在孩子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了搜寻，但无功而返，张先生称他在搜救犬来的第二天就到了铅山，准备协助救援。

“从我们作为搜救队员的角度来说，搜救犬一般要在事发时间3天以内（才有作用），这时候气味还没消失，而且搜救犬进行搜救有很高的要求，一个是事发地不能够下雨，另外失踪者走过的这条路不能有别人走过，如果很多人的气味混杂，搜救犬是无法进行搜救工作的。”

在搜救犬搜寻无果的几天后，张先生又接到官方的通知，需要协助搜寻致远中学西南角的水库，但经过细致地搜查，最终也无功而返。

张先生称，当时在搜寻胡鑫宇时，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胡鑫宇是否投河上，“投河是一种很大的可能性，按照当时气温推算，人大概会在5天左右浮上来，或者顺着河道漂流，我们也沿着铅山下游河道，开着冲锋舟进行了大规模的搜寻，但都没有发现。”

到了今年1月份，由于迟迟无法找到胡鑫宇，搜救力量扩大了搜寻范围。扩大范围，每一个单位获得了官方分配的任务，附近几乎所有的山体都有安排不同的部门、不同的搜救力量去搜索。

“我们一直没有停止搜寻，一直在坚持，直到官方发布遗体找到的前一天。我们的队友7点半上山，下午4点50分下山，后来听说中午12点左右就有人报案，说在金鸡山那里发现了尸体，正在等待官方的检验。

↑航拍粮库区域

对于胡鑫宇是如何离开学校的问题，张先生称，目前还需要等待公安调查的结论，但从搜救队员的视角来看，大概率是从学校围墙翻出。“正门监控看不到他，借助其他交通工具的情况也不大，我们也走访过他的同学和附近居民，得到消息说不止一个同学通过围墙爬出去过。”



↑致远中学外的围墙

张先生说，此前校园内曾有一处围墙较容易攀爬，但处于监控能看到的范围内，在去年暑假时校方还曾经对此进行过修缮，安装了铁丝网，但整个围墙的范围较长，仍有其他地方可以翻越。

而对于网民关注的胡鑫宇可能是用鞋带缢亡的情况，张先生也表示，他此前遇到过类似情况，“鞋带上百天不断没有什么问题，尼龙化纤质地，抗拉强度很高，抗腐蚀能力很强，潮湿等情况对它影响不大。”

“每一棵树都要摸到”

张先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对于金鸡山的树林，搜救人员进行了很详细的搜索，山上植被很复杂，除了高处有乔木，地面有灌木，还会有一些杂草和藤蔓。没有路的地方，行进是比较困难的，搜索的话要进行很多砍伐，每一棵树都要摸到，而且也会特别注意树枝被盖住的地方，地面也要清理和搜索。“我们是有用GPS的软件，在出发之前我们就会在软件上画好方格，谁搜索经纬度从哪里到哪里的范围。”

1月30日，红星新闻记者在该片区域内进行了实地探访，看到了许多搜救队员曾留下的痕迹。山间沿途的树木有很多被新近砍伐过的痕迹，路面上也随处可见被砍倒的树枝以及喝剩下的矿泉水瓶。

有知情人士对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发现胡鑫宇遗体的具体位置是在储粮仓库和围墙中间的树林里，而非仓库内部，仓库较大，值班人员较少。“仓库是一个大围墙围起来的，（遗体）是在仓库旁边的树林里，在室外，不在室内，是个杂草丛生、没人进去的地方，仓库也挡住了那个树林。”

对于这一粮库区域，张先生表示搜救队员进不去，因为它是属于被管理的状态，“但有家属和老师到里面进行过搜寻，也没有找到。”

有知情人士向媒体介绍，粮仓进出需要严格手续。粮仓工作人员也向官方反映未发现任何异常。据澎湃新闻报道，一位接近调查的知情人士称，之前大面积搜寻时曾询问过仓库工作人员，得知并未发现有外人进入后，就没有进入仓库内部搜寻。

笔记本上的话与异常情绪

张先生称，搜救期间，队里的心理老师也根据多年来处理学生失踪事件的经验，对胡鑫宇的行为进行了分析。“在我们救援队员的眼里，这个事情可能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通过胡鑫宇与其母亲的沟通，能明显感觉情绪不正常，在电话里哭，显然他压抑痛苦，表现出对高中生活的不适应。

“我亲眼看到了胡鑫宇的笔记本，上面除了笔记以外还有一些话，比如‘吐了，新环境真的难适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近视会加深了，一直盯着桌上的书看，几乎不抬头看黑板。因为我怕老师看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之类的留言。”张先生表示，胡鑫宇的亲属也和他透露，胡鑫宇确实有上课不敢抬头看老师的情况出现。

张先生还表示，他走访过胡鑫宇的高中同学，他们都表示其并无翻墙去上网的情况。但有救援队员听学生说，胡鑫宇初中的时候比较喜欢玩游戏。

1月7日，江西省、市、县公安机关联合工作专班在通报中指出，经调查，胡鑫宇就读致远中学后，多科测试成绩在班级排名中下，本人曾向老师同学表示学习吃力、压力大，注意力难以集中，存在睡眠问题、休息不好，想回家。胡鑫宇曾多次在书本、笔记本上写下了失眠、失落、想回家等文字内容。

该通报还称，9月27日，胡鑫宇曾与母亲三次通话共43分钟，哭诉不想读书、想回家。

致远中学副校长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搜寻胡鑫宇过程中，其班主任发现在胡鑫宇物理课本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如果我不活了，将会变得怎么样？”

个别网友“脑洞大开”的猜想

失踪106天后，胡鑫宇的尸体在位于学校不远处的地方被发现，张先生称确实很遗憾，但此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并非罕见。“我们到处去发寻人启事，满大街到处去找，去查别人店铺的监控，其实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此外，张先生还表示，救援工作受到了网络自媒体主播和一些网络舆论的干扰，“当地很多网络主播到处拿着手机开直播到处跑，我觉得不是在搜救，是在吸引眼球；也有一些网友脑洞大开的猜想，混淆了一部分搜救人员的思路和注意力。如果是刑事案件，是不是我们要依靠公安来进行破案。”

据了解，胡鑫宇事件引起广泛关注后，网络上出现了不少缺乏确凿依据的谣言和揣测，也有不少主播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以寻找胡鑫宇为由头拍摄视频。1月7日，江西省、市、县公安机关联合工作专班就在通报中指出，经查，网传信息“二楼白布裹尸”“后山发现带血衣被”“后山发现实验室”“化粪池发现碎骨”“被光头老师杀害”“被化学老师用药水化掉”“被人带进医院割去器官后抛尸河内”“SUV汽车运人”等均系谣言。



标记每一棵树，为何搜寻队还是错过了胡鑫宇？


 

 搜救犬、声纳设备、每天投入超过5000人、“拉网式”排查，近在眼前的尸体遍寻无果是合理的吗？

距离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15岁少年胡鑫宇失踪106天，1月28日，他的尸体在靠近学校的粮库内被发现。

多方报道指出，过去四个月内，铅山县、上饶市，乃至江西省都集中各方力量，轮番、全力寻找胡鑫宇的踪迹，今年1月中旬，当地每天投入搜寻的工作人员超过5000人，进行“拉网式”排查，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最终，胡鑫宇的尸体居然在距离学校不到一百米的粮库内被狗发现。粮库位于铅山县河口镇金鸡山区域，系搜寻工作覆盖的区域之一。该区域紧邻致远中学高中部，相邻处直线距离仅数十米，地图显示两地单程步行时间约为5分钟。为什么过了一百多天，一具“近在眼前”的尸体才被发现？一位从胡鑫宇报告失踪开始就参与搜寻工作的救援队工作人员，向凤凰深调详细讲述了三轮搜救的过程与遗憾。



为何搜救犬没能发现踪迹距离胡鑫宇失踪31天，见已有的搜救力量迟迟搜索不到孩子的踪迹，11月15日开始，其家属花钱请来了两只搜救犬，在孩子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了为期3天的搜索行动。但搜救犬没能发现任何胡鑫宇的痕迹。“一般，事发三日内，搜救犬可以通过寻找气味源判断‘失踪人’的具体位置。”这名全程参加搜寻的民间救援队队长李晨解释说，超过三日，气味源会消失，搜救犬无从判断“失踪人”的位置信息。搜救犬显然无法发挥效用。一个月前，2022年10月15日，李晨第一次听到胡鑫宇的名字。那天上午，他接到了铅山县蓝天救援队的一通求助电话，说一个孩子“离奇”于校内失踪，监控排查不到痕迹，也没有找到遗书、遗言。“这该怎么开展搜寻工作？”李晨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当时他认为，胡鑫宇要么在学校内的某个地方，要么已经从学校离开，既然监控中没有发现他，没有目击者，也没有更多线索，最好的办法就是由近及远搜寻。“离事发地越近，找到人的可能性越大。”他说。

李晨告诉凤凰深调，此后，10月15日～11月15日，铅山县当地公安、民间志愿者组织、蓝天救援队、绿洲救援队投入几百名救援人员，连番进行搜索工作，范围覆盖学校、附近公共场所、金鸡山等地，都没有发现胡鑫宇的踪迹。



标记每一棵树，却因没有授权错过粮库为期一个月由近及远的第一轮搜索未果。搜寻队伍开始思考胡鑫宇可能会去的特定地点。李晨请来了一名有过医疗从业经验的心理医生，前往致远中学对胡鑫宇过往的行为模式进行评估。胡鑫宇曾在自己的数学笔记本上写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在英语笔记本上写道，“上课不敢看老师。”心理医生通过和胡鑫宇的母亲沟通后发现，胡鑫宇曾表现出情绪不稳定、易怒的情况。通过和家属、老师、同学对谈、整理物品，结合此前接触抑郁症患者“走失”、“轻生”的案例，心理医生判断这个少年可能存在抑郁倾向和症状，不排除引发轻生行为。一名从事刑侦工作23年的刑警徐鹏飞告诉凤凰深调，青少年因抑郁出走的情况较为普遍，出走时情绪变化大，极易轻生。“从过往的案例看，同龄孩子选择轻生的方式，大多是跳楼、跳河、服毒、割腕。”所以，李晨首先查看了学校周围的地理环境，推测如果胡鑫宇选择结束生命，离学校500米的水库或许会是他去的地方。11月19日清晨7点，李晨和数十名救援队队员和心理医生来到水库和附近进行搜寻。水库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他们载着数艘冲锋舟，用声纳设备测绘水底数据，来探测胡鑫宇是否可能落水。当日勘察过程中，警方也在一旁观察、记录。结果仍然毫无踪迹。“或许，轻生者需要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搜寻队通过类比上饶多起类似事件后，决定扩大搜索范围，前往铅山县周边的信江河查看情况。村民、村干部、公安、消防部门、救援队等各方，沿着信江河的河面、河滩进行搜寻。然而，距离胡鑫宇失踪已过去整整一个月，围绕特定地点的第二轮搜寻工作依旧一无所获。此时已是2023年春节，针对学校周边的金鸡山、椅子山、树林山岗，以及沿河流域，甚至是不知名的小山，搜寻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搜寻队曾反复思考过遍寻无果的原因。李晨认为，找不到人有两种原因：一是找得不够远，二是找得不够仔细。于是，搜寻队伍再划分片区，开展新一轮更精细的搜寻。南方的山路难走，多荆棘和灌木，加之当地多雨天气，地面易滑难走，冬天树木不落叶，长得茂密，很难分清方向。李晨说，在山林中，搜寻队员随身携带小锯刀、柴刀等工具开路，用记号笔对树木进行逐一标记，深入山中的角落，甚至进入山洞进行搜寻。细致排查中，金鸡山内的粮库自然没有被忽略。李晨告诉凤凰深调，实地勘察时，粮库的位置在金鸡山山脚，“从地里位置上说，位于金鸡山内。粮库院子占地面积大，有几座砖石房，围墙高度超过2米，由红色砖石砌成。”遗憾的是，救援队无法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进入粮库搜索。



据媒体报道，粮库内有十来名工作人员和狗，进出粮库需要严格手续。此前，粮库公司工作人员一直称粮库正常运行，没有发现异常。铅山县工作人员曾找粮库内工作人员了解情况、调查监控。江西省、市、县组织的搜救队也曾进入粮库搜寻，但没有发现尸体。此外，胡鑫宇父亲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搜救人员曾在学校校长和粮库站长的协调下进入过粮库搜寻，但并未到达胡鑫宇遗体的发现点。胡鑫宇的母亲则表示，进入粮库大院需申请、审批，所以只进去寻找过一次。李晨推测，没找到的原因可能与尸体位置比较偏僻有关，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在粮库院子内的竹林中，而竹林在院子角落。直到1月28日当天，粮库工作人员带着狗去竹林找一只走丢的鸡，到了之后，狗不停地叫。工作人员进竹林后，才发现靠近围墙的位置有一具尸体。在搜救队看来，找不到失踪者踪迹也有不少前例。据李晨回忆，过去江西上饶曾发生过多起类似遍寻无果的失踪事件。几年前，一名抑郁症患者在江西省上饶市广信区北部的灵山失踪。当时，灵山游客中心监控设备的硬盘损坏，存储功能无法正常使用，只能查看实时图像。救援队只能开始大规模搜索，也是一无所获。直到失踪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年6月，一位灵山村民在海拔1600米悬崖石壁上采摘“石耳”（当地一种植物）时，才看到悬崖底部有一具干尸，通过DNA比对，证实是这名失踪的抑郁症患者。在铅山县，也曾经有名罹患重症的7旬老人。他在失踪前一天给所有的亲戚都打了告别电话，离开铅山当地时给乘坐的出租车司机买了一份早餐。他打车去武夷山镇后，线索断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报告过他的踪迹。



录音笔或为“解谜钥匙”1月28日，李晨和130名队员在距离学校5公里外椅子山进行搜寻，山上信号丢失，他在下午16点50左右收队时，收到了其他队员的回传的信息：“胡鑫宇找到了”。当日，公安机关通报称，这是一具“缢吊尸体”。现场勘查过程中发现，尸体穿着失踪时的衣服，口袋内有10元现金，衣物破旧，现场还留有一支录音笔。李晨告诉凤凰深调，录音笔跟着尸体一起暴露在外100多天，可能会因淋雨受损，但只要录音笔的芯片没坏，且不从高空掉落彻底摔碎，修复的可能性很大。“芯片不损坏，可以通过焊接换到一个全新的录音笔上读取。生锈了，可以物理打磨，把芯片内部的银角在显微镜下重新接线。总之，都有办法。”所有人似乎都在静待录音笔给胡鑫宇的死一个交代。截至发稿时，胡鑫宇案代理律师郑晓静称，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公安机关尚未初步判定死因，而胡鑫宇的家人已决定尸检。“尸体会说话，真相很可能藏在录音笔里。”郑晓静说。文中李晨、徐鹏飞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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