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尾巴”美国儿童读物歧视华裔84年后终停版引骂战

在亚裔群体在全美屡遭仇恨犯罪的当下，美国已故国民儿童绘本作家苏斯博士（Dr. Seuss）作品版权所有者苏斯博士公司宣布：停止出版六本涉及种族歧视的著作，其中一本1937年出版的作品就涉及歧视华裔是“猪尾巴”和“眯眯眼”的“中国佬”！



苏斯博士的儿童绘本是美国、乃至于西方最受欢迎的绘本之一，全球累积卖出6亿本，翻译成20种语言。1998年，美国全国教育协会将苏斯博士的生日定为“美国全民阅读日”，全国学校都举办阅读苏斯博士的活动。2010年，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就在国会图书馆为300名孩子阅读苏斯博士的《The Cat in the Hat》。



《卫报》表示，苏斯博士的作品因为宣扬包容和环保，一直受到孩子喜欢，受到家长信任。然而有关对亚裔的歧视内容却一直保留了80多年，没有像其他歧视其他族裔的作品一样得到检讨，继续让缺乏判断力的孩子阅读。

研究显示，人在最小三岁的时候就可以形成种族偏见，这种偏见在7岁的时候就会固定下来——这正是阅读苏斯博士作品的年纪。

日裔美国人国家博物馆的馆长凯伦·石塚（暂译）表示：苏斯博士的书籍一直没有得到反思，这是因为美国的反亚裔种族主义从19世纪一直遗留至今，没有得到全面的检讨。



而在今天，亚裔在美国遭遇新一轮的仇恨犯罪浪潮：在政客“中国病毒”的话语操弄下，从针对亚裔长者的暴力，到针对亚裔女性的命案，从亚裔领袖，到吴彦祖、林书豪等亚裔明星站出来发声，亚裔社群不再是乖乖模范生，开始发出怒吼。

早前《Teen Vogue》新主编阿莱西·麦卡蒙德因为亚裔“眯眯眼”言论引发轩然大波而辞职，就和新的时代气氛大有关系。



吴彦祖和韩裔的Daniel Dae Kim大力为亚裔维权发声

而苏斯博士公司决定停止出版最有争议的六部作品，和亚裔新一轮意识觉醒的不无关系。当然，毫不意外的，美国保守派另有解读，说这是觉醒（Woke）世代又一次搞抵制文化（cancel culture）和言论审查，在福克斯电视台名嘴和共和党议员疯狂煽动恐慌下，这几部即将绝版的书销量一度冲上图书销售排行榜第一。



然而，其实这并不是真相——苏斯博士在生前曾经多次试图彻底修改作品，只不过年纪已大，精力不济。因此苏斯博士公司如今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是尊重作者生前愿望的一种做法，用堪萨斯州立大学英语教授菲利普·奈尔的说法，与其说是被抵制，这更像是版权方一次“产品回收”……

01

2017年，在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博物馆，正在举办一场艺术展览，但在某天，两位入选的童书作者和插画家——华裔的丽萨·余（音译）和有菲律宾血统的麦克·库拉托宣布退出展览，随后也获得另一位画家莫·威廉斯的响应。



他们退出展览，是因为在这所位于苏斯博士家乡斯普林菲尔德、纪念这位插画家的博物馆常年悬挂着其1937年作品《And to Think That I Saw It On Mulberry Street》的插画，剧情讲述主人公在街道上看到的“奇观”，包括留着“猪尾巴”的华人正在蹲着用筷子吃饭，主人公感慨“中国佬（Chinaman）用小棍子（注：sticks，并未使用chopsticks这个词）吃饭，真奇怪”。



“我们觉得有关‘中国佬’的描述很伤人、很担心孩子接触到它”，三位作者在联名信中写道，“尽管这个形象在80年前出版的时候让当时的人感到幽默，在2017年这很明显是带有侮辱性的。”

实际上，即便在1937年，中国人也并没有清朝辫子，这很显然在当时都已经是过时的刻板印象。

其实，苏斯博士作品中的种族主义描述不止这一点。在另一部作品中的插画中，三个亚裔男人穿着木屐，头上顶着一个竹笼，顶上站着一个挥舞着枪的白人男孩。插画下有一首“童谣”：“我要在桑巴-马丹山上狩猎/和我眯眯眼的助手们一起”。



在二战期间，苏斯博士还画过政治漫画，大力鼓吹将日裔美国人关到集中营。



作品《If I Ran The Zoo》中，描写戴着头饰的“酋长”应当被关在动物园里，插画中画了两个被形容为是来自非洲的人，穿着草裙，抱着奇形怪状的动物。



这些内容已经保留了80年，直到近年美国民众对这些内容的热议达到高峰。

当时，斯普林菲尔德博物馆和管理苏斯博士遗产的苏斯博士公司就“中国佬”壁画向公众道歉，并改换了苏斯博士的其他插画。“这是苏斯博士希望我们所做的，他后来的作品，比如《The Sneetches and Horton Hears a Who》，展现了平等和多元化……苏斯博士如果还在世，他会愿意参与这场有关变革的对话。”



然而，这个决定在当时得到很多保守派的批评。斯普里菲尔德市长多门尼克·萨尔诺就批评“这是‘政治正确’最糟糕的一面。”

这场有关苏斯博士公司口中“有关变革的对话”，这四年没有停止过。在三位画家退出展览的同年，马萨诸塞州一家学校图书馆退还了当时第一夫人梅拉尼娅所赠送的十套苏斯博士作品。

从1998年开始，3月2日、也就是苏斯博士生日，就是美国全国教育协会所订的全美读书日，鼓励孩子多多阅读。一直以来，阅读苏斯博士的活动就是一项指定活动，这是因为苏斯博士的作品被认为非常经典，文字有韵律，插图优美，适合孩子阅读。



但近年来，由于对苏斯博士作品的反思，各地开始推荐孩子多读不同的作品。今年，弗吉尼亚州一家学校就宣布，全美读书日不再仅限于阅读苏斯博士的作品。

多年来，美国白宫都举办全美读书日活动，鼓励大家阅读苏斯博士的作品。早前奥巴马、特朗普总统都多次盛赞苏斯博士作品让孩子们感受到阅读的乐趣。不过，新任总统拜登在鼓励阅读的时候，没有提到苏斯博士作品。



今年年初，苏斯博士主席苏珊·布拉特告诉《纽约时报》：“我们正在决定不需要自我审查的方式，为任何被认为是种族主义的内容添加充分的背景解释。”

3月5日全民阅读日，苏斯博士公司终于宣布：不再再版和销售苏斯博士的六部作品，包括上文所说的两部涉及歧视亚裔和非裔的作品，另外还有《McElligot’s Pool》《On Beyond Zebra》《Scrambled Eggs Super!》和《The Cat’s Quizzer》。



苏斯博士公司表示，在听从了教师、专家和学者的意见后，在和一个专家顾问团合作检讨苏斯博士作品之后，做出这个决定。该公司向美联社表示：“这些作品对某些族裔的描写带有伤害性的、是错误的。停止销售这些作品，只是我们确保苏斯博士作品能够广泛代表、支持所有的族群和家庭承诺和计划的一部分。”

苏斯博士作品的出版商Random House Children Books发表声明表示：“我们尊重苏斯博士公司的决定。”



《卫报》形容，研究显示，人在最小三岁的时候就可以形成种族偏见，这种偏见在7岁的时候就会固定下来——这正是阅读苏斯博士作品的年纪。

其实，苏斯博士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已经表示对自己作品中歧视亚裔的描述感到后悔。他在1987年一次采访中表示：“我描述了一个有猪尾巴的先生……称呼他是‘中国佬’。这是50年前的事情了。在后来的版本我改称他为‘中国人’，而且不再突出他的肤色，去掉了猪尾巴，现在他看起来像个爱尔兰人。”



NPR形容这种修正虽然不完美，但显示了作者自我修正的努力。其实，苏斯博士在这次接受访问的时候，对自己一度的改版还是不满意，但这个时候他已经83岁高龄了。

苏斯博士膝下无儿女，她的继女拉尔克·格雷·戴蒙德-凯茨告诉《纽约邮报》，继父“绝对不是一个种族主义的人，他对世界很敏锐，很关怀”，但她表示，中止出版这六部作品是“明智选择”，“我认为这个世界如今正处于巨大的痛苦中，我们必须对彼此感同身受，待人友善”。



02 取关文化，还是自我革新？

出生在1904年的苏斯博士，原名西奥多·苏斯·吉赛尔。拥有达特茅斯文学学位，后来又在牛津大学攻读哲学博士的他，后来决定从牛津肄业，回美国为一系列杂志、报纸画儿童漫画。

能写诗、会作画的他，在1937年出版了第一本儿童绘本，很快广受欢迎，开始了自己50多年辉煌的创作生涯，出版超过60本图书，广受美国和西方儿童的欢迎。他的作品因为倡导真善美，传达宽容、反对物质主义等等等，但很有趣、没有说教味，是很多西方孩子开卷第一本书，可以说美国三代人都是读苏斯博士长大的。

苏斯博士作品多次改编成电视节目、电影和百老汇音乐剧。最近一次改编是2012年的3D奇幻巨制《How The Grinch Stole Christmas》，由金·凯利主演。



苏斯博士1991年去世，但去世后作品依然销售强劲，累计卖出6亿本。光在2020年销售量就在3300万美元。根据《福布斯》2020年收入最高的已故艺术家榜单中，他排名第二，仅次于迈克尔·杰克逊。

因此，当苏斯博士公司宣布不再销售他的六部作品的时候，反而激发了很多看着他图书长大的成年人收藏这些作品的欲望。目前还在流通的作品、甚至二手书销量激增，在3月上旬甚至一度占据亚马逊畅销榜前20位一大半的位置。



苏斯博士入选了好莱坞星光大道

保守派迅速借这件事批评自由派是在搞抵制文化。福克斯电视台表示：“抵制文化攻击我们最爱的作者——如果我们输了这场战争，美国就输了。”前总统特朗普的儿子小唐纳德·特朗普就表示：“左派在抵制苏斯博士，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共和党众议院少数派领袖凯文·麦卡锡就发起阅读苏斯博士运动。

苏斯博士图书的激增和保守派要角号召“开战”不无关系，苏斯博士再次引发美国“文化战争”（culture war）新篇章。

不过，很多学者指出保守党刻意引导民众进入误区。



小唐纳德·特朗普

堪萨斯州立大学英语教授奈尔表示：苏斯博士公司作为遗产管理者决定停止出版部分作品，是一种“产品回收”，而不是“抵制文化”的产物。奈尔向《卫报》表示：“苏斯博士公司决定不再从这些作品盈利，他们决定对他们向世界产出的文化负责任，这是一种有道德勇气的做法，我很支持。”

“这些作品不会消失，他们没有被禁止，他们没有被‘取消’，苏斯博士公司只是决定不再销售。”奈尔表示，苏斯博士晚年努力希望降低作品中的种族主义刻板印象的程度，他的修改“虽然不完美，但是一种软化的态度，是一种良善的愿望，但还是没有完全消除种族偏见”。



奈尔形容，近年来社会各界一直努力对不同形式艺术作品的过失或者侮辱性内容进行修正。比如，Turner Classic Movies曾经推出《重塑：经典电影再讨论》，找来5位学者对17部经典作品，包括《乱世佳人》《猜猜谁会来吃晚餐》《泰山》《蒂凡尼的早餐》等等进行再讨论、注解。



不过，和这些电影不同，苏斯博士的写作对象是儿童，“如果你在他们锻炼出连贯思维能力之前将种族主义图像灌输给他们，他们无法处理内化这种伤害”。而且，他认为，我们也不能期待家长来指导他们理解。“家长自己也可能没有反种族主义教育的训练，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解释给孩子听”。因此，作为学术讨论和批判讨论，苏斯博士这六部作品可以继续存在，但就不适合在市面中流通了。

《卫报》指出：多年来，歧视其他少数族裔的作品早就得到批判，苏斯博士歧视亚裔的作品丝毫没有得到检讨，还被美国官方推荐给孩子们阅读。有关苏斯博士涉歧视压抑的讨论在最近几年才出现，这和美国社会一直以来对于亚裔的伤害习以为常、不作反思有关。



日裔美国人国家博物馆馆长凯伦·石塚向NBC表示：苏斯博士的作品逃脱公众检讨多年，因为美国从19世纪以来反亚裔种族主义延续至今，“毫无疑问，歧视亚裔的种族主义形象在美国如此普遍，这让社会针对苏斯博士作品的反思大大推迟了。数代美国人从小阅读这些对亚裔猎奇性的滑稽描写。尤其是在苏斯博士的童谣作品中，他带有种族主义的描述在美国社会被正常化了，用玩笑的方式表达，好像它们是无害的一般。”

《卫报》提醒读者，事实上，几十年来，很多西方的童书都在“静悄悄”删掉一些种族主义内容，很多人根本没有读过自己深爱的童书最初的版本，因为很简单，他们改版已经数十年。



该报表示，比如，美国人很喜爱的南希·德鲁少女小说，在1930年出版，里面曾经有很多丑化的黑人形象，但作者后来已经修订了这些内容——很多甚至如今是中年的读者，都没有读过当年的版本，因此这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苏斯博士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修订这些作品，让他们减少流通，其实是不错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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