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大厂生存现状:有的每人一张床,有的如厕难(图)

一条 0



电视剧《创业时代》剧照

2021开年一周内,

拼多多两个年轻员工去世的消息相继刷屏,

人们惊觉互联网大厂的加班文化,

已经从996进化到了“硬核奋斗”:

全年无休,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

曾经,这个行业代表着梦想、平等、自由,

如今,它吸纳着最聪明的头脑,

却似乎成了新时代的血汗工厂。

我们找了一批在互联网工作的年轻人,

他们分别来自996大厂、佛系外企、国外知名大公司,

通过和他们对话,我们想了解的是:

过劳时代,

年轻人如何看待工作的意义?

奋斗的尽头在哪里?

身处其中的人有选择吗?

Work - life balance 注定只能是个传说吗?

撰文 闫坤沐 责编 石鸣





电视剧《创业时代》剧照

“人间清醒”95后: 赚到钱就撤退

“我不是想要在这个行业创造什么传奇,我只是接受它给我比普通行业的pay更高的薪酬,就是要让我来卷的,我迅速卷完,拿到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就ok。”

说这句话的王欢出生于1995年,今年还不到26岁,本科毕业后通过校招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目前工作节奏是早上9:30到晚上11点,周末可以双休。

她用“人间清醒”来形容他们这一代人,成长在移动互联网爆发的背景下,用她的话说,一入学就注册了人人网,又在一个月后迅速抛弃了它,转而投入手机里的各种APP的怀抱。

上一代互联网从业者谈梦想、谈改变世界,这一代年轻人明显变得更加实际。他们早早开始实习,清楚一旦入行,要承受何等高强度的工作。而她希望得到的东西也很清楚:高薪资、漂亮的履历、职业经验等等,最终都抽象成一个概念:对未来有很多选择权。



图源:电视剧《平凡的荣耀》

2017年开始,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互联网超越金融,成为收入最高的行业,现在平均年薪超过16万,比金融多出两成。知名大公司的薪资更有竞争力,网上流传着一份大厂起薪,应届毕业生入职就能拿到30万年薪并不罕见。

高薪背后,加班、过劳被视作必要的代价。林迪的第一份工作从早十点到晚十点,这样的节奏她花了一星期就适应了。换到另一家佛系大厂,每天大巴六点发车,办公室的同事就消失了一大半,她一开始反而压力很大,担心自己是不是拿错了offer,所在部门是不是快被裁了,花了一两个月才消除这种恐惧感。



爱奇艺《奇葩说》中薛兆丰解读996

2018年加入大厂的林彭辉告诉一条,他的感受是,过度竞争不仅仅是一个公司层面的问题。他的同事中也有不少人在主动加班,主动“卷”。比如说,他的工作单位原本取消了普通员工强制写日报、周报的要求,但新来的小朋友不但主动写,还图文并茂,插入各种花哨的统计图表。老一点的同事会吐槽他们是“奋斗逼”、“工贼”,但林彭辉其实有一些理解他们。

这代人的过度竞争并不是从工作后才开始的。他们从小过着出了学校又进补习班的生活,周末也没休息,比996还苦。大家都只会奔着一个目标去,只有超过身边的人才能获得安全感。

作为“次新人”,他只好跟着“新人们”跑起来。“教育、金融、律所,哪个不加班呢?也许挣得还没有互联网多,人际关系还比互联网更复杂。”他这样安慰自己。



图源:电视剧《创业时代》


互联网行业之所以被年轻人看重,除了高薪之外,还因为它环境相对公平,看技术和能力,不看背景,并且发展迅速,这让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觉得累一点也值了。

“大厂是阶层跃升最后的机会了”,上午十一点,某新兴大厂的员工赵楠发来这条消息,然后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

她发出这句感叹的缘由是临桌的女同事工作满五年,刚拿到买房资格就独立交了首付房款。这位同事是从西北农村考学到北京来的,应届毕业后就入职这家公司,而她的发小们大多数还困在村里生孩子。

大家鲜少再谈到自我实现、理想这些词,取而代之的更高频的词汇是镀金、跳板、装点简历、养老这些实用主义的词。



爱奇艺《奇葩说》中刘擎教授反对996

没想到“青春饭”的含义如此残酷

然而再“人间清醒”,愿意拿青春去换明天的人,也想象不到加班文化被极端化后是什么样子。

根据公开报道,在拼多多,员工每个月工作时间超过300小时是常态,这意味着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每天要工作超过12个小时,重点项目多多买菜部门甚至全年无休。

有人做过计算,每个月工作300小时,换算成8小时标准工作制相当于工作了37.5天,380小时是47.5天,几乎是正常工时的两倍。也就是说,如果以时薪计算,这份工作的性价至少要打个对折。



图源:日剧《我,到点下班》

老牌大厂在转型期也曾有过极度高压的状态,推行过狼性文化、奋斗者协议等。又一个十年过去,业务稳定后,相比于新兴公司,他们反而又成了相对没那么苛刻的雇主。腾讯有午休传统,中午一点到两点办公区会关灯,大家打开自己的折叠床睡一会,阿里有内部论坛供员工反映问题,有什么不满意直接贴上去,会有人来处理,这两家公司的大多数部门都是可以双休的。

而新兴公司正处在高速发展期,过劳现象更普遍和残酷。



图源:日剧《我,到点下班》


赵楠几个月前从传统行业跳槽到一家新兴公司,面试的时候和领导说自己的优势是身体不错,能熬。然而上班第一天她就被拉进十几个业务对接群,一个又一个@扑面而来,”脑子瞬间就炸了“。

从那以后,夜里一点下班是她的日常,回到家躺在床上头疼欲裂,根本睡不着觉,记忆力变得很差,丢三落四,自嘲干出了脑损伤。

她告诉一条,加班加到极限,人会变得有些情绪化甚至有些“癫狂”,她的同事们会在工位上没来由地哭起来,发泄完了洗把脸又继续开工。

一家正在发力直播的公司的员工也告诉一条,如果遇到促销季,部门同事都会工作到后半夜。

不久前,一条在网上发布了针对互联网从业者的调查问卷,结果是100%的人每天在岗时间超过8小时,三成人工作时间超过12小时。有人连续工作50天,形容自己上班时整个人像泡在泳池里,听别人说话像隔着一层玻璃,有人的回答简单粗暴:感觉自己随时会猝死。



《都挺好》中做程序员的大哥中年失业垂头丧气

过劳的压力下,人作为劳动力的“使用寿命”大大缩短。

比起眼前的加班,对互联网从业者来说更长远也更残酷的隐忧是35岁危机,大厂劝退35岁以上员工、中年失业跳楼的新闻不时被爆出。

一个年轻人告诉一条,上一代互联网从业者会在30多岁时住大房子、让妻子当全职太太、孩子上私立学校,不给自己留退路。而他们这一代,早已明白一时的高薪不足以支付这样的生活,无论赚再多,都时时刻刻想着攒钱,为中年失业和以后养老做准备。



图源:爱奇艺 《奇葩说》


招来的都是全国各地最聪明的头脑

却被最高压的方式管理


王欢形容她们公司是“退出历史舞台的配角”,被收购后,已经不在热门大厂的第一梯队,但是最近,部门的简历筛选门槛已经卡到非清北人大的不要了,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我天,我需不需要回炉再造一下,我比他们到底有什么绝对优势?”

赵楠也有类似的体验,她需要实习生帮她做微信排版等基础工作,二本生就能轻松应付,但进来的人至少都有香港或者海外留学背景,那些花哨的用英文写出来的项目经历她甚至都看不懂。每当这时候,她会很惶恐:“我就觉得把他们招进来,我能教给人家啥呢?”



图源:日剧《我,到点下班》

林彭辉入职那年,一般985的本科生在同事中也算常见,但是今年,学弟的简历和他当年差不多,却在在第一轮就被刷掉了。他找这份工作经历了四轮面试,已经觉得精疲力尽,现在面试轮次已经涨到了6轮,听说有的部门加到了7轮。

层层面试筛选的仅仅是最聪明的头脑吗?林彭辉隐约觉得这也是行业对年轻人的一种服从性测试。为了应付互联网大厂的校招,同学们需要从入学开始就好好经营自己的绩点和项目经历,提前半年开始针对性刷题:“你得到这份工作的过程越艰难,你进来以后越听话,越不敢轻易放弃。”

在互联网人聚集的社区脉脉上,连同行们都好奇,能进拼多多的人能力都不错,为什么愿意忍受这样的工作压力?为什么不离开?下面有人回复:温水煮青蛙。随即又有人纠正:这分明是开水煮青蛙。

高强度工作之外,员工们还要忍受逼仄的办公环境:一个楼层近千人共用8个厕所坑位;以及高压的管理:严格打卡迟到一分钟就要扣掉半天工资、按点吃饭等等。



图源:爱奇艺《奇葩说》

一条和几名拼多多员工取得联系,在新闻接连爆发后,他们对外说话异常审慎,怕被人事部门定位到而受到惩罚。为了避开高压监管,一个拼多多员工告诉我,很多同事拥有两部手机,一部专门用来装公司内部的办公软件,而用来对外联络的那一部,从来不敢连上公司的无线网。

为了限制员工离职,拼多多的人力部门还会不给离职证明、延迟发放加班费与年终奖等等。

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成了一种对人的驯化,让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具体的任务,而无暇思考更多东西,没空关注自己。

一个拼多多员工告诉我,大家一开始进来是为了高薪,也是为了参与一个快速增长的项目,觉得在这里能学习新东西。她说拼多多的管理是随着发展一步步收紧的。

而另一个供职于技术部门的人说,公司的光环之下,很多人高估了自己对过劳和高压管理的承受能力:

“你每天就想着把优先级高的工作任务先清了,今天能不能十二点到家,走在路上真的是行尸走肉,灵魂被抽走的那种感觉,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跳出来去想,我经历的这些合理不合理。”

一条的问卷中,有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忍受996”,这是一道多选题,有一半的人勾选了这个选项 ——“忙到没有时间找新工作”。



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剧照


外企是工作的乌托邦吗?


互联网行业,除了过度竞争、人人过劳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吗?

李安然一年前从一家著名的外企跳槽了国内一线大厂。

谈及自己的前东家,她笃定地评价:XX是一个好公司。好在不考勤,不加班,招聘时还会特意保持男女比例平衡。

更让身处其中的人觉得舒服的是,外企的管理方式总是基于对员工的信任。

她列举了一些小细节,比如公司允许员工用打印机打印私人文件:“它的价值观会认为是工作占用了你的精力,让你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琐事,那么公司来买单也很正常。”

而她现在工作的国内大厂,打印机旁边贴着一张付款二维码,如果员工打印自己的东西,要自觉扫码支付:“其实也没有人看着,没有人去查,但是它就是一个信号,告诉你你不该用公司的资源去做自己的事。”

然而问题在于,外企发展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很多细分领域,比如云计算服务等,受到政策限制,发展空间并不大,员工的上升通道也受限。这是促使她跳出来的原因。



国外的互联网公司氛围又如何呢?不久前,网飞的创始人出了一本书,名叫《不拘一格:网飞的自由与责任工作法》。这本书里描绘的工作环境令人向往。

首先,它只以最高薪留住最尖端的、不可替代的人才。

在这个基础上,网飞在内部推行坦诚文化,公司对员工坦诚,各种文件都无条件公开,也鼓励员工对彼此坦诚,下级可以给上级提意见。

经过这些改革,最终在公司内部去掉了各种规则,考勤、报销等行政规定能省则省,给员工最大的自由度。

网飞已经是一家市值超过2000亿美元的公司。它的成功证明了只要通过先进的管理手段,一家公司可以在让员工体面、自由的同时,创造巨大的价值。

当我把它的氛围描述给国内互联网公司的从业者们,大家都觉得距离现实太过遥远。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有人觉得是文化不同,有人觉得是发展阶段的问题。没有答案。



图源:《平凡的荣耀》


Allen在一家湾区的芯片公司工作,他笃定地告诉我们,国外公司不加班是一个严重的误解:“因为公司有钱,他可以雇两组人来做同样的事情,然后选择做得更好的 Team来出这个产品。而且最可悲的事情是这两个team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只要你这个team是 no performer,或者是under performer,我们可以立刻把你全裁掉。我不怕给你赔偿金。在硅谷的大公司,我描述的这件事情是很很正常的。”

他曾经待过的团队为了避免被重组,连续上过三个月的班,最后他脸色发白、牙龈出血、四肢无力,去医院一检查,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太阳,“缺钙缺到牙快掉了。”



《我,到点下班》中对理想生活的阐释

远方

刘天心在上海张江高新科技园的一家老牌互联网公司工作。每个月看着账户里数字的增长是她最大的乐趣。

去年下半年,她攒下一比可观的存款,准备看看房子。在互联网行业工作之所以攒钱多,挣得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花钱的机会少,女生不用化妆,一年四季穿公司发的T恤、卫衣也不会显得违和,另外也几乎没有时间娱乐。



见了中介她才知道,她正好碰上了三年以来最大的涨价潮,而以她工作的张江为圆心的二十公里半径内正好是涨价最快的地方。已经这么贵了,难道还能再涨吗?就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房子几乎以一天一个价的速度飞涨,加了两个星期的班换来一个完整的周末去看房,结果看得上的不是已经迅速卖掉了,就是挂牌价涨了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房东还根本不想卖,她把条件不断降低,奈何房源还是越来越少:“我的感觉就是亲眼看到了上海对我关门的过程。”

最近半年,她突然意识到累死累活存钱没有房价和物价涨得快:“就会很慌张,怀疑自己把命都付出去了,到头来会不会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同事建议她先找个对象,两个人一起凑首付肯定能跑赢房价,然而这对她来说还是个困局:哪有时间和人交往?

高压之下,大家渐渐掌握一些摸鱼的方法。赵楠通勤不背包,下班走之前会把电脑和笔记本都半开着放在桌子上,同事们就不会发现她上午是几点到的。



图源:电视剧《平凡的荣耀》


几乎每个访谈对象都没有把互联网工作当做可以一直做下去的事业。大家心里都有一个“远方”。

赚够钱就撤退到二线城市是很多人的想法。赵楠的朋友刚在成都买房,她也想过两年搬过去。

即便买得起房子的人,也对留下来没有太高的兴趣:

“把自己这点钱都压在深圳的这么高房价的某一个小房间上,挣再多钱也总归觉得没必要。”

“我也没打算在北京长待,因为北京生活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更小众一些的人会想着攒够经验就创业、出国读书。当然,也有人隐隐怀疑别处也没有想象中美好,至于那个别处是不是另一个新的牢笼:“走一步看一步吧,暂时没有空去想。”“不给自己画个饼,怎么过得下去呢?”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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