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次韩国吃播圈丑闻引起的网络暴力说起(组图)

M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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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播，作为一种“赛博景观”

11月9日，在被 “假吃” 丑闻扰攘了三个月后，有韩国最美吃播主之称的 Boki 终于更新了停更已久的吃播频道 “Eat With Boki”。470万粉丝在三个月后终于又能在她吃东西的咀嚼声中睡个好觉了。



YouTube 人气吃播频道 “Eat With Boki” 的吃播主 Moon Boki 文福姬，因长相甜美且酷似韩国女艺人崔雪莉而迅速走红，短时间内拥有了四百多万的订阅量。

“吃播” 一词，于2010年兴起于韩国，英文 “mukbang” 直接根据韩文音译，“吃播主” 叫 “mukbanger”，顾名思义就是 “直播吃东西”。跟国内短视频上的猎奇吃播不同，国外的吃播主要分为 “大胃王” 和 “ASMR”。



最为中国观众熟知的当属日本 “大胃王” 木下佑香

随着 ASMR（颅内高潮）视频走红，吃播+ASMR 成为新趋势。视频内容也不全以 “吃得多” 来赚取点击量，更多的是吃一些容易制造咀嚼声的食物。研究表明，当人们听到咬下炸鸡的咯嘣脆皮声、吃金针菇时的咔嚓咔嚓声、吸食面条的滋溜滋溜声，或者咀嚼啫喱糖时的 “nom nom nom” 声，听者可能产生颅内高潮。



有吃海葡萄的



有吃里面还带着蜜蜂尸体的蜂巢的



有吃可能会引起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严重不适的巨型小熊软糖的YouTube 上的亚洲 mukbanger 一般有两个特点：

一是女性为主。有着将近900万订阅的 “SAS-ASMR” 是最早以只露出嘴巴的方式拍摄吃播视频的 mukbanger 之一。在这类视频中，由于眼睛的缺失，嘴巴自然更容易引起观众注视。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大脑在做面孔识别时，对女性面庞中的嘴巴以及面颊的关注程度远远高于男性面庞。与此同时，女性还能利用有性暗示意味的红色唇膏增强性吸引力，因而女性录制的 ASMR 吃播视频往往更受欢迎。



二是韩国料理出镜率更高。颜色鲜艳的食物 —— 比如红色和黄色 —— 都是最能调动食欲的颜色，比如韩国料理中的炸鸡、拉面、泡菜，但凡用到韩国辣椒酱的菜，都无一例外是红色的；还有年糕易于发出咀嚼声，能拉丝的芝士让人视觉上感到满足。这些看似日常的食物，使韩国料理成为最适合做吃播的食物之一。



种种因素令 “吃播” 在它的原产地韩国急速崛起。韩联社通过对 4000 名国民调查，发现 “吃播” 是韩国年轻人最爱看的自媒体类型，收视率远高于旅游、新闻、电影等，其中 13-18 岁收看吃播者高达 61.4%。高收视自然带来丰厚利润，越来越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入这个行业。Mukbanger 们每个月薪酬高达一万美金，这个数字还不包括赞助。

一场丑闻引起的网暴狂欢

雄起的韩国吃播，去年被一个行业丑闻重重打击。

8月3日，有着131万订阅的视频主 Cham PD，在自己的视频里公开点名包括 Boki 在内的五位 mukbanger，指他们在视频里对观众隐瞒付费广告。简单来说，就是 mukbanger 的吃播视频内容里有收钱带货的部分，但是视频中却没有告知观众，还跟观众说吃的东西是自己买的或者做的。这个惊天大料爆出后，引起了热烈讨论甚至公众民愤，韩国吃播界的各个 mukbanger 纷纷上传说明文和道歉文，随后有多位选择停止更新，甚至从吃播界中引退。

公众之所以愤怒，是因为这些订阅人数巨大的 mukbanger 视频里的广告，是会直接影响到观看者的消费行为，对此毫不知情的受众会感到 “我被欺骗了”。一些群情激愤的韩国网民开始出征 “血洗” 吃播界。一位观众说：“为了去掉广告我特意买了 YouTube Premium，但万万没想到我只是跳过了平台的5秒钟广告，却跳不过这些长达10多分钟的食物广告。” 也有一些声音认为，“不想看含广告的视频，不要看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视频创作者骂到停更呢？”

骂了一个月后，暴怒的韩国网民又找到了一个新话题：Boki 假吃。



1995年出生的Boki，2014年参加新年敲钟会时作为路人被电视台采访而走红。水灵灵的眼睛、白晳的皮肤和酷似雪莉的天然清秀长相，被网民称为 “雪莉女”。2019年4月，Boki 在 YouTube 创建 “Eat With Boki” 频道，正式成为一名 mukbanger。在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内，她的订阅粉丝超过470万。在隐瞒付费广告风波出来后，很多网民认为 Boki 一开始的道歉文并没有诚实招认接受广告的事实，反而用一种 “我其实有在视频介绍里标注这是含广告的，只是视频介绍被折叠起来，你们没留意看而已” 的态度含糊应付。 不少 “黑粉” 纷纷把她假吃的传闻拿出来发酵，只因她的视频很多都是只有咀嚼食物的镜头，但却看不到最后吞下去的画面。

于是一向很闲的网民纷纷开始用0.1倍的速度逐个地翻 Boki 的过往视频，发现在不少视频里的剪辑处都会有那么一两帧，疑似 Boki 把食物咀嚼完后转头吐掉的画面。该举动引起了巨大争议。



再到后面又被发现，Boki 一向声称个人运营的 YouTube 频道，其实是有团队操作的，吃播过程也有人从旁指导，骂声就变得更大了，并且越发不可收拾。一开始，这只是一件关乎行业操守的事件，到后面升级为对 Boki 本人的人身攻击，每个视频的留言区都是各种不屑、嘲讽、咒骂。过了不久，Boki 发表道歉文，并指自己因收到了很多针对本人和家人的指责甚至恐吓，心理状态不佳，决定停止更新视频。 

这次 “广告门” 风波，已升级成一场网络暴力事件。两个月后，一切看似风平浪静，Boki 重新更新吃播视频，但是已经一改过往活泼幽默的风格，视频中的她吃得也没有以前开心。留言区的评论也明显分成两派，一边是鼓励 Boki 的外国网民，一边是继续骂 “这次不要再吐食物了哦” 的韩国网民。被当成箭靶的 Boki，成为被这场丑闻牵连的牺牲品。

吃播，共情还是操控？

吃播，本来是以 “疗愈” 为目的、给观看者带来感官快乐、甚至能改善饮食失调等都市疾病的 “新法宝”，但这次 Boki 事件折射出吃播逐渐走向扭曲的另一面：观看者试图站在道德制高点，用粗暴的方式评判甚至操控吃播者。

为什么数量如此之巨的人群会热衷于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云体验” 另一个人吃东西？这其间蕴含着一种奇妙的信任与共情。因为感同身受，观看者能从吃播视频中得到快乐、安慰与平静。然而，如同其他互联网行为一样，这种温情脉脉在乌合之众的裹挟下走向扭曲，人们在云端私自操控视频里的这个普通人去 “吃什么”、“吃多少”、“不准吐”，逐渐渗透到日常并且加以娱乐化 —— 试想一下，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有人对你的进食行为指手画脚，对你的 “吃” 这一动作作种种逼迫和要求，将给你留下多么可怕的巨型阴影！

另外，吃播景观里蕴含的性别意味也颇值得探究。我在快手上看到不少吃播视频，总有一个相同特点：一个不顾食相、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的女人，和一个不停给女人递食物的男人。女人是被投喂者、被观赏者、被要求者，一如大多数视觉景观里的性别分工。吃播是为了满足人们看别人吃好吃的食物，吃恶心的食物，更是为了满足人们看漂亮女人吃食物，看搞笑女人吃食物。 与此同时，还有无数观看者在弹幕区提出种种要求： “吃多点啊”、“下次吃生的吧”、“你敢吃吗？” —— 为什么成为 “观看者” 这一角色，就自动拥有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指手画脚的权力？

而我作为一个吃播的观众，是否也在无意识地参与这个过程？尤其是当这个产业如此缺乏内部规范，显得如此乱象丛生，利益的输送导致种种信任危机，吃播主又是如此毫无保障，那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作一个消费者，做一个安静远离网暴的小粉丝，就够了吗？

作为一枚从小吃嘛嘛香的吃货一枚，身边不止一位朋友开玩笑说过：“你去做吃播吧，看你吃饭就觉得饭都变好吃了。” 在我眼里，吃饭，应该是一件自由、快乐而无害的事情；“看人吃饭”，应当是令这快乐加倍、令一种无形的共情在两个陌生灵长目动物的心间流动。这才是 “吃播” 最本初的价值。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