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的逃离小女孩闯入美国时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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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知名“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

逃离的安徽蚌埠小女孩



高龙宇。图/受访者提供

“爱丽丝”的奇境冒险:

从中国毛坦厂到美国时尚圈



高龙宇最近正忙着准备自己的新单曲,她要和去年刚得过朱诺奖(加拿大的格莱美)的歌手bülow合作,2018年获得格莱美提名的穆拉·马萨(Mura Masa)为她们担任制作。

从去年开始,高龙宇觉得自己在音乐发展上特别顺,一步步走近美国流行音乐圈的中间地带。大卫·伯恩(David Byrne)、赛琳娜·戈麦斯(Selena Gomez)都在社交媒体上推荐、转发她的歌曲,赛琳娜还专程去看了她的线下演出。“盆栽哥”(The Weeknd)疫情期间发过一个自己在家跳舞的视频,伴奏音乐就是高龙宇的作品。

2020年3月8日,Lady Gaga为苹果音乐制作了一个名为“女性之选”(Women of Choice)的歌单专辑,排在第一的是她自己的歌,第三位就是高龙宇去年年底推出的新歌《有钱女孩汁》(《Rich Bitch Juice》),Peggy Gou、Grimes、Charlie XCX等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排在高龙宇之后。

在此之前,高龙宇在纽约、洛杉矶的艺术圈子从事过相当多工种:当美妆、穿搭博主、模特,制作和主持脱口秀Tea With Alice,为各个时尚品牌制作宣传影片和相片,在川久保玲的概念店实习做装置艺术,作为DJ去各种派对打碟……再往前推,她是个从中国知名“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逃离的安徽蚌埠小女孩。

到美国后,她给自己取了英文名字爱丽丝(Alice),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拥有与自己本名相反的女性柔软,而是因为她向往童话中爱丽丝经历的“wonder”(奇境)。自17岁从令她感到窒息的毛坦厂中学退学,自学SAT来到美国,高龙宇的确是那个跳入兔子洞的爱丽丝,一路狂奔,创造出了自己的奇境冒险。

彩色裤袜的羞辱

《有钱女孩汁》,这个名字古怪,高龙宇只用10分钟就创作完成的歌曲,自从被Lady Gaga选中,就成了高龙宇被更多人认识的代表作。“有些人说我看起来很伤心,我只是长了张臭脸……有钱女孩汁是香槟和酸橙盐,明白吗?”英文原歌词比中文翻译更直白、自我,MV中的形象性感艳丽又怪诞扭曲,这既是她到美国以来为了目标不停追逐,没办法停下歇一口气的情绪表达,也是对身为女性总是那么容易遭受荡妇羞辱的不满与对抗。

“如果一个单身男生约会过10个女生,男生之间会说‘天呢,老兄你好厉害’,但如果一个女生这样做,他们就会说‘天呢,你这个荡妇’。” 高龙宇觉得这不公平,甚至女孩穿得出挑一点都可能面临羞辱。

还是2011年,高龙宇在毛坦厂中学读高中,在这个以准军事化管理闻名全国的中学,高龙宇和所有同学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从晨间六点持续到晚上的18个小时里,都在上课和做试卷中度过。只有周日下午的几个小时,是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那个时候,她不敢也没有机会特立独行,学校规定在校内必须穿校服。

少女的爱美之心总是要找机会冒头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高龙宇认为那是可以自由支配的休息时段,于是换上一条自己喜欢的彩虹裤袜,在校外的小镇上逛街。她的衣着被学校的一位老师看见,报告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我,‘荡妇’还是‘婊子’?他用的是哪个词我忘记了,但当时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高龙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上毛坦厂中学是父亲为高龙宇做出的选择。1994年,高龙宇出生在安徽蚌埠的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有自己的企业,虽然不大,但可以支持高龙宇在9岁时就出国旅游,4岁开始学习声乐和钢琴。

在高龙宇眼中,父亲是一个非常古板传统的人,根本不了解自己。在高龙宇出生前,父亲非常想要男孩,于是在还不知道性别的情况下,就给孩子取了这个男性化的名字。“我小时候非常讨厌这个名字”,高龙宇回忆,“每次班里来了新老师,说‘接下来这个问题我们来找个男生’,然后就会叫到我。” 长大后,高龙宇却逐渐喜欢上这个气势磅礴的名字,她觉得自己性格中的那股韧劲和倔强,仿佛冥冥中就是它带来的,这名字在宿命中推动着她。

从小,高龙宇就向往外面的新鲜事物,经常泡书店,去报刊亭买各种报纸杂志,从音乐、时尚类到新闻时事。时间长了,父亲发现,无论别人提起什么事,高龙宇都知道。“我爸对此非常反感,我一点都没夸张,他觉得女孩不能这个样子,女孩就应该穿着蓝裤子和白衬衫,老老实实的。”高龙宇说。

2010年初中毕业后,高龙宇被送到离家4小时车程的毛坦厂中学,父亲觉得这个封闭的环境可以屏蔽外界信息,让她收收心,专心考个好大学。

高龙宇一开始并不抗拒,“我不怕吃苦,如果要我经受锤炼,那么好啊,来吧。”但她没有想到毛坦厂中学让她如此压抑,入学以后,她感到“那种地方就是要抹去一个人身上一切个性、特点,把所有人组装成完全一模一样的高考机器,只为了一个目标,就是出成绩”。大学毕业后再回看那段经历,她对学习有了自己的理解:“学习应该是学会解决问题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能过去。”

大约是身体里压抑多年的倔强终于按捺不住要破土而出,在“裤袜”事件后不久,一个网友去美国读书的消息敲醒了她,她在毛坦厂中学再也呆不住,“一定要出国念书”,她铁了心。埋藏许久的韧劲从那时起显现了出来,“只要我有一个目标,在它实现之前,我会浑身难受,每天24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考我怎么能实现它。”高龙宇说。



高龙宇与好友麦迪逊·勒沃。图/受访者提供

从DJ助理到原创歌手

2012年8月29日,高龙宇如愿来到美国进入波士顿大学,主修传媒,辅修哲学。终于,无论自己打扮成什么样,都不会再被当作异类,自由降临了。于是,她可劲儿地折腾,穿成火树银花。

脸上像调色盘打翻一样的眼影,身上各种原宿风的艳丽糖果色蝴蝶结、蕾丝花边、纱裙混搭,色彩高度饱和的染发以及绚丽指甲,其实她都不在乎审美,而是她被压抑太久的矫枉过正。

出挑的打扮和审美,使她很快获得了媒体关注并有机会涉足纽约光鲜的时尚圈。大学三年级时,波士顿最大的报纸《波士顿环球报》用大半个版对高龙宇的妆发、服饰做了报道。也是这一年,她在纽约一个时尚派对上遇到了伯乐——音乐节目主持人、DJ切尔西·利兰,并成为她的助理。还没有毕业,高龙宇就找到了工作。

波士顿的最后一年,高龙宇在忙碌中度过。赶上切尔西在纽约有活动,高龙宇上午11点在波士顿上完课就坐上大巴,下午4点多赶到纽约,帮切尔西拍片、安排媒体,晚上11点多活动结束后,又坐上当晚最后一班大巴赶回波士顿。那时,高龙宇父亲的事业滑坡,她不想让家里再掏学费,拼命修学分,提前一学期毕业拿到了学位。

毕业后,高龙宇只用了2、3年就在时尚圈和DJ界混出了名气,她成了《NYLON》《PAPER》《DAZED》等流行文化杂志上的常客,工作邀约不断。渐渐的,再和切尔西一起工作,她已经是以朋友和伙伴的身份帮忙。

时尚之路越走越宽时,高龙宇意外地又迎来了一次新的际遇。2018年2月,她在纽约时装周创作的装置艺术“PERICURA”成了网红打卡地,很多明星在那里拍照,高龙宇的社交主页涨粉飞快。有一天,INS上接到一条私信,她惊喜地发现居然来自为lady gaga、BLACKPINK等知名艺人写过歌并担任制作的音乐人麦迪逊·勒沃(Madison Emiko Love)。

麦迪逊·勒沃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自己早就在INS上关注了高龙宇,主要是想跟她学化妆,同时也因为她是个DJ,发私信是因为一次偶遇。

2018年春天,麦迪逊·勒沃在纽约苏豪区布里克尔街上看到对面昂首阔步走过来一个女孩,层层叠叠的裙子好像法国糕点,眼妆忽闪着粉色和浅蓝色,亮晶晶的。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高龙宇,那股自我的劲头把麦迪逊·勒沃一下子迷住了。一到家,麦迪逊·勒沃马上给高龙宇发了私信,直接问她,是否想做自己的原创音乐或者成为流行音乐明星,自己非常愿意与她合作。

高龙宇秒回了这条私信,几周后,她就飞到了洛杉矶,麦迪逊·勒沃即刻安排她试音,与制作人和词曲作者交流,并与著名音乐制作公司帕尔斯(Pulse Music Group)签约。原创音乐成了高龙宇今后的发展方向。

“不想抽那张牌”

高龙宇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在这个需要人脉和关系的名利场,她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她觉得和自己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有关,时机人人都会有,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韧劲能撑到时机到来的那一刻,而自己这代人等待的成本更低了,遇到时机的可能性却更多了,只要在社交媒体上好好经营、展示自己,就有很多机会被人看到。

她当然想赚钱,但在这条路上,她最直接的目的是表达自我。“我对于这个世界有很多话想讲,对发生的事也有很多反应,我总是想要表达我的观点。”但她并不想代表谁,或是利用任何标签来获利。在做DJ时,她发现有些工作请她并不是看重她对音乐的理解和打碟技术,而是因为她的亚洲脸,或是主办方只想找个女DJ穿上性感的衣服,她非常抗拒,这也是她决定自己做原创音乐的原因之一。

有人建议她在有了名气后赶紧回国签个公司,再利用华人市场回美国发展。“我不想抽那张牌。”高龙宇说。她听说以前有些中国留学生来美国时,会特意做一套旗袍带过来,她说,“天呢,你在中国都不穿旗袍,来美国穿什么旗袍?我知道很多人会打中国人这张牌,但我不要,谁也别想定义我,无论用国籍、性别还是性向。当你不想标签自己的时候,你才是完全自由的,作为一个人存在着。”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固执的表达自我,高龙宇的作品完全个人化,而没有任何可归类的文化特征,反而获得了更多自由和空间。

麦迪逊·勒沃说:“高龙宇绝对是我合作过的艺人当中最独特的,与她合作非常轻松,她准确地知道自己在创作时要什么,而且她似乎总能找到最能够帮助她把理念变成现实的人。她也知道如何把自己的视觉艺术与音乐无缝融合在一起,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直到今天,高龙宇的父母仍然对她的事业不理解不支持。高龙宇对父亲说自己已经登上过两次《纽约时报》了,父亲只是回答“哦”。然后每次打电话仍然对她说:“你要不要想想干点别的?”

她太过个人化的艺术表达也招来很多非议,但反正她只想做自己,对于别人的不喜欢压根不在乎。很多人对她的兴趣在好奇、佩服和不解当中矛盾着,一个网友留言说:“视觉上的艺术风格真的欣赏不来,可是她的人生经历又打破各种认知,人真的可以活的这么自由……”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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