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栋豪宅躺了72年,他是日本家里蹲鼻祖(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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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东京花火大会的夜里,众多男男女女在街边流连,在小岩站跟前,东京电视台《可以跟着去你家吗?》摄制组注意到一位独自出行的老爷爷。他背着双肩包,头发剪得很短,胡须花白,手里拿着免费领取的报纸。这档节目的规则是,跟拍赶着末班电车回家的路人,提出“可以跟着去你家吗?”得到允许后,节目组帮忙付打车费,一路聊天并进入家中采访。

 让东京电视台进入家中采访,私人生活将会完全暴露在镜头前,算得上一次冒险。这次随机找到的老爷爷并不排斥节目组的要求,“恕我直言,我家可算了不得。如果你不怕吃惊的话,可以来哦。不过,我家很远,在代代木。”
 

代代木和小岩站之间有相当长的距离,在打车很贵的东京,老爷爷再次确认:“在代代木,真的没问题吗?”之后,他和节目组一起上了出租车。 到了车上,他介绍自己名叫“前田良久”,68岁,住日本的一户建(也就是独栋房子)。房子是从已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他几乎不工作,准确地说,因为身体原因,他这辈子只工作过两年,“真是很抱歉的人生啊”,他摸着后脑勺微笑着欠欠身子,又补了一句,“就类似于家里蹲鼻祖吧。” 



靠遗产生活在代代木的独栋房子里,一辈子不用工作,听起来是社畜们梦想中的生活方式。但前田说,他的煤气已经断了,平时直接用冷水洗澡,冬天也是如此,他一个月只用5-6万日元(大约三四千人民币),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打车就花了一万日元。 下车以后,前田朝着街边一棵树走去,招呼着摄制组一起往里走,被树木草丛掩盖着的小道非常隐蔽,大门处,前田指着玄关介绍说,虽然漏雨,但还塌不了,一堆东西满满地塞在了玄关处,根本进不去,“虽然不是垃圾房,但很像吧?” 

 

摄制组工作人员问他:“不打扫吗?” 前田说,“从不打扫。” 院子里布满茂盛的竹子,前田在东京住出了深山老林的味道。他们黑暗中绕着竹子,从走廊进入了房间,也就是后来被很多人称为“豪宅废墟”的地方。 此时正是夜里11点,前田开了灯,照出一地垃圾。他站在屋里说,”不想上来的话,不上来也没事“,然后走进厨房,把刚买的纳豆放进冰箱。镜头扫过,三室一厅的每一处都堆上了厚厚的垃圾:

   

前田说,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会打扫,那时候家里还没这么脏。房子里最多的垃圾是纳豆盒子,因为纳豆很便宜,所以他平时只吃纳豆、洋葱和米饭。无数的纳豆盒子就这样积累起来,在日本扔垃圾很麻烦,他就放弃了。

   

每天,前田就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他躺在房子正中的垃圾堆中,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旁边一碟茶色不明物,是他用橘子皮制成的,说是为了消除手上的味道的,酱油、餐具等厨房用品也放在脚边。 



 房子里除了垃圾和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最显眼的还有架子上的书籍,前田说,因为自己有这样的情结,觉得有书的话就像知识分子了。 这份情结的背后是年轻时那个尚未家里蹲的前田的故事。他曾多次参加考试,也未能考上大学,早稻田、日本大学、法政大学……都落榜了,他自嘲因为考试考不好,就装作知识分子多看书,最感兴趣的是哲学书和历史书。

   

当时的同学都上了大学, 前田没有跟上,喝了太多酒,身体也弄坏了,从此家里蹲,如今68岁,母亲、妹妹和父亲相继离世,连曾经的邻居也都不在了,前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与他有联系的人。 他的钱还可以支撑七八年,之后还可以卖土地,但孤独地度过余生,又有多少意思?所以前田也不打算一直活下去,“如果是你的话,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你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节目播出一年七个月后,节目组进行了一次新年回访,准备帮之前跟拍的一些家庭做年末清扫,费用由节目组出,二十多年没打扫的前田家就被列入其中之一。 前田答应了。打扫从玄关开始。玄关处主要堆积的是报纸,原本打算卖掉回收,后来一直没有人上门,就放在那里了,比较神奇的是,玄关角落里积灰严重的电话机仍然可以使用。

 

 清理过程中,他找到了妹妹的涉谷区立代代木中学毕业相册,“吉永小百合上过的学校哦。” 玄关一处,清理出200公斤的垃圾,前田已经累得躺回了客厅中央的被炉中。

 

 另一间屋子,也是纸制品比较多。

   

 前田说是因为自己喜欢买杂志,他还找出了其中日本另类杂志月刊GARO的旧刊,那一期有他喜欢的漫画家,他将其送给了摄制组工作人员。   接着还有厨房,这时候已经从上午收拾到傍晚了,前田说要先做饭,他取出自制的一盆茶色清洁物体,大概是已经腐烂的果皮搅拌在一起的结果,摄制组说不太好闻,前田还是按在上面擦了擦手。

 

 每一顿他都是这么解决的,打开速食纳豆盒子,先把里面小包装的芥末直接吃掉,然后把纳豆、切碎的生洋葱倒入碗里,调味包倒出调味汁之后,连着外包装一起放到碗里,伴着米饭搅拌,自己用酱油泡着的大蒜,也常常用来佐餐。 “怎么看也不像现代日本人吃的东西啊”,不过,在前田的邀请下,摄影小哥跟着吃了两口自制酱油蒜,吞下去的时候打了一个激灵,“嗯,很入味。”

 

 吃完饭,不洗碗,餐具放回橱柜,纳豆盒扔在厨房。清理厨房,从纳豆盒子开始。 垃圾车了又多了700公斤垃圾。 前田再次累得睡下了。花了整整一天,垃圾还有不少没处理,摄影小哥留下住了一晚,第二天八点半,开始打扫主卧。

   

主卧的垃圾多,书也多,前田自嘲说,因为自己不聪明所以特别爱读书。房间里还有很多回忆,家人的相册非常多,有前田小时候的照片:

   

也有妹妹的照片:   

还有刚搬进代代木这所房子时的照片:

 

 以及和家人一起出去远足的照片:

   

还有更久远的,比如他的爷爷从青山大学毕业的照片:

   

小时候的日记也出现了,写的都是一些“傻傻”的事情: “今天,清子奶奶来家里,给了我2000日元。”“爬到陶罐里出不来了。”“看了超人,觉得蛮无聊的。”

 

到了晚上,终于全都收拾完了,垃圾总重量为1吨,清理费用花了32万4千日元(2.1万人民币)。 前田的心境发生了改变。从一开始的“我不怎么打扫”、“我不觉得需要打扫”、“我这里也没有那么脏啦”,变成了“没想到我住在这么脏的地方”、“果然还是干净一点比较好”、“现在可以好好过新年了”。至少对2018年的前田老爷爷而言,有了摄制组的陪伴,这场大清理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不错的改变。

   

其实房子收拾出来,显得更空旷寂寞了。前田平日最喜欢的活动是散步,他会走到机场去看飞机起飞,体力不好时,就在新宿走走, “我只是怀念在人群中走路的感觉。太孤独了。”最后他问摄影小哥,“要不要再住一晚?” 



出生于富裕家庭的前田,因为升学考试屡屡失败而放弃了继续社会化,退回家中一直到老。在日本,这样的“家里蹲”一族并不少见,根据日本内阁府公布的《儿童·年轻人白皮书》调查报告,2017年日本年轻一代(15~39岁)的“家里蹲”人士总数约有71万(其中不包括自由职业者、家庭主妇/主夫以及因健康状况在家休养的人),加上已经家里蹲多年步入中老年的群体,总体人数超过100万人。

 年轻一代的消沉,在某种意义上,是以自身为代价对抗资本主义巨型机器,社会经济低迷,企业提供的机会单一,努力升学、拼命工作带来的羞辱和痛苦逐渐超过成就感……为什么不躺平呢?只以最低限度活下去。 “在日本,要求人们按照工作、结婚、买房的顺序一步步往上走逐渐独立。只是,一旦就职受挫就很难再度站立起来重新挑战。因此,那些受挫的人就只能在父母身边永远作为‘孩子’生活下去。而父母则在“自家的孩子自家管”的社会压力之下接受这种现状。” “家里蹲”越久,回归社会的可能性就越低,等他们年老之后,所面临的困境比社会人则更多一层。 “血亲关联的乏力”、“雇佣状况的恶化”、“地域关联的丧失”,都使得日本社会中的最小单位”家庭“日趋孤立,在社会中受到拥有血缘、业缘、地缘羁绊的人,稍有不慎也会跌入”无缘社会“孤独死的处境,更别提 “家里蹲”了。

 

80岁的父母养着50岁的“家里蹲”子女在日本被称为“80-50问题”,一代父母老去,独自生活的子女将失去最后一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从此是生是死,都没有人知道了。 NHK特别节目录制组在《无缘社会》中提到,“家里蹲”中藏匿着孤独死、家庭暴力、悲惨结局的危险性,他们认为其中的解决方案之一,是以新的结缘来代替传统的社会关系:虽然人们逐渐不再以曾经的那种强劲纽带结合在一起,但我们可以代之以宽松的新型“关联”来维系彼此,或许这样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吧。 前田的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场大扫除过去2年7个月之后,即今年的6月,节目组再次回访,来到72岁的前田的家。 门口的草长得更旺盛了,曾经特地清理出来的玄关,再次封锁起来,进门仍然要走小道,前田还在睡觉,因为疫情,没法去图书馆,前田就出去散步晒太阳,晒得黑了很多。而房间已经回到了之前样子:仍然是满地的垃圾。

 

 ”那次大扫除之后,就再也没有打扫过了吗?“”是的。” 前田说,自从那之后,他上了几次综艺节目,赚了一点钱,在节目中被追问“为什么不打扫”,他反应很快,说是学坂口安吾。节目播出后,他有了很多访客,有人说话总是快乐的。厨房里多了不少电器,他说是“中国留学生来玩的时候送的”。 不过,现在因为疫情,他又回到了寂寞的一个人的生活,这其中的心情,就像他曾经对着镜头感叹过的: “人间啊,在人之间才叫人间。”

参考资料:

1、澎湃新闻,“只想家里蹲,我还有救吗?日本人找到了几种开解办法”;2、 Nipponcom,“在家闷得慌?日本平时就有超百万家里蹲”;3、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无缘社会》;4、纪录片,可以跟着去你家吗?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https://www.6parknews.com/newspark/view.php?app=news&act=view&nid=432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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