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关闭美国总领馆 聊聊川普危机与中美关系(图)

蓬佩奥把驻休斯顿总领事馆关了，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中国对等把驻成都总领事馆关了，这件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星期一政治游说组的同事给我发回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起了一个典故：「商鞅立杆」。

这几天忙于项目，今天是时候把它写出来了。

商鞅「徙木立信」

是显示决心的始祖

商鞅是战国时代的著名政治家。历史上关于他最有名的典故，大概就是「商鞅变法」。这是历史课本的内容，此不赘述。不过，商鞅变法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徙木立信」的典故。「徙木立信」典出《史记·卷六十八·商君列传》，描述的是这样的故事：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说白了，就是商鞅花五十两黄金请人搬木棍，以示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之意。那么……这和关领事馆有什么关系？

领事馆领区的政治偏向变迁

中国在美国除了华盛顿特区的大使馆以外，还设有这么几个领事馆（以对等协议批准设立时间排序）：旧金山、休斯顿、纽约、芝加哥、洛杉矶。

如果可以留意的话，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中国驻美的大使馆、总领事馆，多数设在今天的「蓝州」。

大使馆所在的华盛顿特区、纽约领馆所在的纽约州、芝加哥领馆所在的伊利诺伊州和旧金山、洛杉矶领馆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20 年来都是选民主党总统、选民主党议员的「铁票仓」。休斯顿所在的得克萨斯州是少有的例外——从 1980 年来，40 年如一日支持共和党。

这其实可不是中国政府有意为之，而是有趣的历史巧合。1

979 年中国在美设立旧金山和休斯顿领事馆的时候，加州还是不折不扣的「红州」——1972 年到 1988 年五次选举，加州都选择了共和党；

纽约总领事馆设立时，纽约还是摇摆州（1976 年卡特和 1980 年里根在纽约州都是险胜）；

芝加哥总领事馆所在的伊利诺伊州在 85 年设立时也是红州。

直到 1992 年由于里根总统大赦非法移民，加州、伊利诺伊州和纽约州才翻盘成为「蓝州」。

不过休斯顿和大使馆所在的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则是例外——自大使馆、领事馆开馆以来，大使馆所在的特区就一直「蓝」，休斯顿总领事馆所在的得克萨斯州就一直「红」。

如果按照领区来看的话，休斯顿所管辖的八个州自 1980 年以来 10 次总统大选，一共八十个选举结果中，只有九次投给了民主党候选人：

80 年卡特 vs 里根，卡特在自己的老家佐治亚州大胜里根，1 次；

92 年克林顿 vs 老布什，克林顿在自己的老家阿肯色州（曾任州长）大胜，在佐治亚州和路易斯安那州以不到 5% 险胜，3 次；

96 年克林顿 vs 多尔，克林顿在自己的老家阿肯色州（曾任州长）、佛罗里达州和路易斯安那州大胜，3 次；

08 年和 12 年，奥巴马在佛罗里达州险胜麦凯恩和罗姆尼，2 次。

扣除佛罗里达州这个「摇摆州」（96 年来佛罗里达州选出的人，恰好都是最终当选的总统），80 年代以来在休斯顿领事馆各领区胜出的民主党人，有一半（3 次）得「靠老乡」才能当选，剩下 3 次中，还有 2 次是险胜，可见南部在联邦政治层面上之「红」。

使领馆素来

是两党「徙木立信」之地

在前特朗普时代，中国大使馆以其「近水楼台」之便，成为了两党议员宣示其对华政策的「徙木立信」之地。议员们素以更改大使馆门前的国际广场路名为乐：14 年闹过一次，被奥巴马阻止；17 年闹过一次，不了了之；今年 5 月时闹过一次，又不了了之。这一做法其实在美苏冷战时就拿来折腾过苏联，倒不新鲜就是了。

鉴于 5 月刚刚闹过大使馆，再来一次老调重弹显然不对劲。因此，在大红州的中心城市休斯顿「新瓶装旧酒」，一方面打击中国，另一方面巩固其共和党基本盘，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选情告急」的共和党

之所以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是因为共和党这一次实在被特朗普带进了一个很不好的境地。在疫情一开始在美国发展的时候，

以纽约为代表的蓝州各大城市由于人口密集，疫情扩散非常严重；

而共和党票仓的农村地区，由于人口稀疏，传染相对可控。

出于「损人即是利己」的想法，共和党当时自然对此抱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甚至嘲讽纽约州长。

不过，民主党州慢慢控制住疫情以后，病毒随着共和党各州的经济活动过早重开而在共和党各州扩散开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种风水轮流转般的感染，是特朗普未曾预料到的。

更可怕的是，共和党的选民结构相比民主党而言偏老，而病毒对老人家的致死率比对年轻人更严重，因此红蓝州同等感染者的情况下，共和党会因为老人去世而损失更多的支持者。即使老人家侥幸活下来，对特朗普这种弃长者如敝屣的草菅人命的态度，也绝不会有好感。老人连带亲属的选票丢失，现在看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事实上，VOA 这一美国针对海外的宣传喉舌在 6 月 28 日表态「Biden Leads in Polls With Senior Voters」（拜登在长者选民民意调查中领先）。

共和党的另一派支持者——中小企业主也被特朗普气得七窍生烟。疫情期间的「封城令」对网上购物的亚马逊和沃尔玛等大企业几无影响，反而是以面对面交易为主的线下零售业和餐饮业个体户们遭遇了灭顶之灾。虽然特朗普采取了寅吃卯粮的绥靖政策，以牺牲年轻人为代价大印钞票发国债来补助小企业主，试图保住支持，但他们对特朗普抗疫失败的怒火已经跃然纸上。

这时候，共和党面临着重大的考验——如果真的任由特朗普折腾掉老年选民和小企业主，那么接下来的数十年中，共和党都别想赢了。

共和党的「后特朗普时代」

不少共和党政客已经意识到特朗普大势已去，要为「后特朗普时代」留后手，要通过「割席」避免对特朗普的厌恶变成对共和党的厌恶。

「流水的特朗普，铁打的共和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且，恰好在今年的美国大选中，休斯顿领馆的八个州中有八位参议院席位需要重选（民主党 1 人、共和党 7 人）：

阿拉巴马 1 位（民 Doug Jones）、俄克拉荷马 1 位（共 Jim Inhofe）、德克萨斯 1 位（共 John Cornyn）、密西西比 1 位（共 Cindy Hyde-Smith）、阿肯色 1 位（共 Tom Cotton）、路易斯安那 1 位（共 Bill Cassidy）、佐治亚 2 位（共 David Perdue、共 Kelly Loeffler）。

由于现在共和党在参议院是 53/47 的局势，因此这几个州倘若丢掉一席，共和党可能就会丢掉参议院简单多数。

因此，共和党急需「徙木立信」：哪怕特朗普下台了，这几席席位也得保住。

保住这几席的唯一办法，是比特朗普更偏右更极端：因为如果他们趋向中间派的话，相比民主党而言就没了「特色」，泯然众人；反而如果比特朗普做得更过分，还可以稳固基本盘的支持，保住席位并为 2024 年「更上一层楼」，参与总统选举做准备。

指责特朗普「不够反华」

美国政坛现在有三股力量：民主党、共和党建制派、以及特朗普。三派形成了

共和党建制派和民主党出于政治利益考虑，左右夹击特朗普；

共和党建制派和特朗普出于意识形态考虑，同仇敌忾对付民主党；

而特朗普则想借民主党，利用两党不和打击共和党建制派；民主党也想借特朗普和建制派的分裂制造分票，意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形成了奇妙的「三国演义」。

例如，建制派和特朗普在今天（23 日）以 86 支持 14 反对，通过了加入了「三年内必须移除所有美利坚联盟国（邦联）标志物」条款的 2021 年国防授权法案。

特朗普对此气得跳脚，威胁要动用总统否决权打回国会。

14 名否决的人中有 9 名民主党、1 名独立（桑德斯）、和 4 名共和党；36 名民主党、1 名独立和 49 名共和党投下了支持票。共和党参议员在种族议题上，毕竟不敢逆势而行；但特朗普却出于铁票考虑，决定硬抗到底。

这种「三国演义」斗争表现在中国议题上，就是每一方都指责另外两方「不够反华」，并且大力表示「自己更反华」。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美国政客

我们可以将美国政客按照民主-共和二分和按照所在州份和中国的往来二分，形成四分矩阵。

仔细研究可以发现，很多大力反华的政客，其所在州份和中国没有什么贸易往来可言。例如，代表阿肯色州的 Tom Cotton，是国会著名的「反华议员」。2020 年 4 月，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的「各州对华出口报告」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阿肯色州的悲剧：

所有州份——除了阿肯色州之外——的对华服务贸易出口自 2008 年以来都获得了三位数的增长（亦即翻番）。All states—with the exception of Arkansas—experienced triple-digit services export growth to China since 2008.

2019 年，阿肯色州对华出口商品 5.22 亿美元；2018 年，阿肯色州对华出口服务 1.71 亿美元，其中 7000 万美元是旅游业（出境游）、5200 万美元是留学，创造了 3950 个就业岗位。平均每一天阿肯色州对华出口 143 万美元的商品和 47 万美元的服务。对华出口只占了该州 0.51% 的 GDP 和 0.30% 的就业。同样，代表佛罗里达州的 Marco Rubio 大放阙词也毫无问题——佛罗里达州对华出口只占了 0.39% 的 GDP 和 0.35% 的就业。

也就是说，对于 Tom Cotton 和 Marco Rubio 这样的议员而言，对中国大放阙词是不需要负责任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如果成功在联邦层面吸引注意力，那中国就是他们「更上一层楼」的跳板；即使不成功，自己也不会被选民选下去，还能稳做位子。这种旱涝保收的位置，使得他们这些议员，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而更可怕的是，由于议员争先恐后地秉持意识形态先行的价值观站队反华，议员失去了问责意愿和问责能力，沦为橡皮图章。这使得官员们可以轻易作出像关闭领事馆这样在长期上会损坏的决定——如果这样的决定不会对他们个人的利益造成分毫损失的话，那逞一时之快，说关就关是最好的选择。

相比之下，各州州长等「实际要干活」的人则谨慎很多，轻易不对这类问题表态。我们经常听到某某议员反华，但可听到有「州长反华」的新闻？事实上，州长对华不表态这一点，连蓬佩奥都看不下去，要在 2 月份的全美州长协会会议上「敲打」州长。

另外一提，Tom Cotton 就是对中国放话说「留学生只应该学习莎士比亚，不应该学习理工科」的人。不过，很多学校并不同意他的看法——2018 年美国对华出口教育（亦即留学）135 亿美元，最大头集中在教育大州的加州（23 亿美元）、马萨诸塞州（11 亿）和纽约州（18 亿）。而阿肯色呢？只有 5200 万美元。

事实上，「屁股决定脑袋」是美国政客的主旋律。还记得 2012 年美国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吗？他曾经是马萨诸塞州州长。他 2012 年时竞选总统的政纲之一竟然是——给来美求学的理工科博士发绿卡，称要「从中国和印度吸揽最顶尖的人才」；而 2019 年他跑到犹他州做参议员（对华出口仅 10 亿美元）时，马上就开始抨击中国。

这也就是为什么蓬佩奥选择关闭休斯顿领事馆——休斯顿领事馆所在的州份，和中国的经贸联系最浅。一方面地理位置上这些州份偏东南，和中国之间的交通不甚方便，交流也不如北方多。

不过，姚明曾经在休斯顿打球，给休斯顿居民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因此，蓬佩奥和其茶党同党（例如卢比奥等）全力抹黑中国领事馆，制造舆论基础：指责领事馆是「间谍中心，盗窃知识产权」，指责领事和外交官「使用假证件护送他人出境」，表示领事馆焚烧机密文件是「做贼心虚」等，都是在群众中制造舆论基础的方法。

总结：下一个会是谁？

让我们将这一次美国的套路总结为以下几点：

疫情从「民主党州」肆虐到「共和党州」，对老人和小企业主这两大共和党基本盘造成了重大打击。

关闭中国领事馆，是政客在「徙木立信」树立自己的强硬形象，巩固基本盘。因此，选择休斯顿是有意为之：休斯顿领事馆是目前中国唯一一个在「红州」的领事馆。

地理位置原因使得休斯顿领馆所管各州和中国的经济联系较为薄弱，「脱钩」对当地经济影响小，民众生活影响不大（这和上次的密歇根，以及各教育、旅游大州正好相反）；

共和党议员和官员（例如蓬佩奥等人）正在寻找「后特朗普时代」的退路，因此行为过激「博出位」对他们的仕途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缺乏问责制度导致议员沦为橡皮图章，使得官员可以肆意作出「窃国利己」的行为，而无需承担损害美国国家利益的责任。

可以看到的是，美国国内的政治已经阴云密布。

这种阴云持续地笼罩在世界上空，恐怕提醒着每一个其他国家准备一把雨伞。而当所有国家都准备好雨伞的时候，美国的阴云也就失去了意义。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