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解封时代的武汉:家人已逝,生活还得继续(组图)

偶尔治愈 0

4 月 8 日,在「封城」 1814 小时后,武汉「解封」。

李翰昭女朋友说,武汉一解封,她就来武汉找他。他憧憬着,见面后,要好好抱抱女朋友,多抱一会儿。

可武汉解封了,李翰昭的小区还没解封。他担心目前无症状感染者的形势,不太敢让女朋友回武汉。他说,等他养好心脏,就和女朋友结婚。

心悸的毛病是他感染新冠病毒后落下的, 1 月 22 日,武汉「封城」前的最后一天,他从上海回到武汉,和妈妈一起过年。「封城」当天,母子俩都出现了感染症状。

妈妈赶不上婚礼了,2 月 7 日,妈妈因新冠肺炎去世,年仅 56 岁。

不要忘记这个漫长的冬天,在「封城」的 76 天里,2572 名逝者让他们的家人经历了悲欢离合。

他们失去儿女、伴侣、爸妈、祖父母、外祖父母,「偶尔治愈」先后访谈了十余名逝者家属,试图还原每一位逝者的爱与被爱。

解封前,熊兰花一家六口,先后两次获区指挥部特批,离开武汉,回到黄石的家,女儿玥玥,在新冠康复出院 15 天后,在自家卧室离去。

保洁阿姨金凤,在武汉市中心医院被感染后一度寻死,丈夫拦住她,说就算「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要把妻子治好,可丈夫却先走一步。

在女儿大婚后 13 天,萧涵妈妈病故在用桌子临时搭起的病床上,因未能确诊,当天抢救妈妈的开销  3000  多元,自费。

「封城」倒计时,耿闻捷苦劝爸妈跟她一起离开武汉,爸妈坚决拒绝,「我们都是有病的人,怎么能到处跑,不能祸害无辜」。在连续两次核酸检测为阴性、接近出院标准时,因为氧气面罩损坏,耿闻捷爸爸猝然病故。

本不打算回武汉过春节的唐本刚,因为担心爷爷的病情,在「封城」前一天从上海赶回武汉,他一家四口被感染,未能救回爷爷。

他们见证了这座 900 万人留守的城市,在爆发的疫情中陷入忙乱。缺乏试剂盒无法确诊、社区和隔离点间协调失当延误患者收治、新冠患者出院后其他重病的治疗衔接、设备损坏致使治疗无效······从社区到隔离点,从隔离点到医院,患者求医的每一步都留下遗憾和教训。在对「白衣天使」感恩的赞歌背后,症结依旧在阴影中浮现。

他们一度无所适从,他们一度陷入绝望。那些至暗时刻,终已经过去,随着武汉烟火气慢慢回来,他们也在重拾生活的勇气。

 老公

那么大个人,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盒子。

武汉市新洲区仓埠镇井山村龙王墩,这里是武汉的远郊,距离「封城」的陆路封锁线不远。4 月 3 日,在解除隔离的第二天,64 岁的金凤来到村子外自家田地边上,刚从汉口区殡仪馆取到老公骨灰盒的她,为 67 岁的老公入土下葬。

抱着丈夫骨灰盒的时候,金凤想,这是她第一次能抱起丈夫。2 月 11 日,在接老公去汉口医院时,救护车司机不愿帮忙,躲得远远的,「我只能一个人抬着老公上车,他 1 米 75 ,我 1 米 5 ,我力气小,他大块头,我只能用肩膀顶着他的屁股,才把他拱上车。」说到这,金凤连续跟「偶尔治愈」说了三声「好凄凉啊」。

她不得进入熟悉的村子。村里的两个小叔子先后给她电话,村民不希望她进村,村主任也担心她带来病毒。

已经康复出院 15 天的金凤,习惯了这种歧视,「我得了这个病,就怕别人嫌弃我」。

放鞭炮、烧纸钱,然后把一个瓷缸和骨灰盒一起下葬。送葬现场来了 4 个金凤老公的朋友,她还请了 8 个帮工。

按照习俗,得把骨灰盒放在竹杠上,由 8 个汉子抬着,在村子里转几圈,以示对死者的尊重。如果有孙辈的话,还得让小辈披麻戴孝,坐在这竹杠上游街。

可村子不允许金凤老公的骨灰盒进村,尽管老公在这个村当了 20 多年的村支书。所以这 8 个帮工,省却了腿脚,就在坟前转了两圈。

但佣金一分钱也没少。

一个人 300 元,8 个帮工 2400元,加上殡葬用品 400 多元,给送葬来客的肥皂、手巾等礼品, 2900 多元是金凤老公丧事的全部开销。

正好和金凤刚到手的 3000 元政府慰问金相抵,「这 3000 元我跟社区要了一周,社区说只有下葬了才给发」。



金凤和老公在小女儿为她办的生日宴上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有过近 20 年民办教师经历的金凤,疫情前,已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工作了两年多,是一名保洁工,负责手术室等高危区域的打扫。她对工作防护很重视,疫情前,口罩、手套、手术服就是她每天工作的标配。

金凤月工资 2250 元,还得付房租 1200 元。可病毒,让她在确诊前的 11 天里,在医院自费支出 7000 多元。

为了赚钱,在春节金凤依然上班。1 月 29 日,大年初五,从早 8 时上到晚 8 时后,身体不适的她下班就去挂号,次日,她被确诊。

她推断,她是在跟管她的手术室护士交接 100 元春节补贴时被感染的。下班后,她就除掉了口罩和手套,而那名护士早她两天被确诊。

武汉市中心医院是病毒感染的重灾区,先后有 200 多名医护人员被感染。

病情来势汹汹,金凤在工作人员面前下跪,向公司领导哀求,看在自己为医院付出两年的情分上,给自己安排一张床位。

没有回应。

跪求无果后,金凤只能去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求诊,南京路院区不接诊新冠患者。从 1 月 30 日起,夫妻俩每天都去该院就医。「封城」后,市内公共交通就停了,只能骑共享单车。

发烧、气喘症状明显的金凤,骑 10 分钟,就得休息下。有时走老远都碰不到可以骑的共享单车,夫妻俩只能走路, 6.4 公里要走 3 个小时。然后,在门诊排队 5 到 6 个小时后,再走 3 个小时回家。

起初,金凤担心传染给老公,不让老公陪她求诊。「也有同事感染,她们说得了这病,只有死路一条。我当时就不想活了。我都 64 岁了,不想连累家人。」金凤说。

但老公劝阻了她,说就算自己被感染,就算「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要把妻子治好。

那几天,不乏温情的时刻。平日都是金凤负责做饭,那几天,老公接过厨具,每天凌晨 4 时就起床,给一家做早饭。

在陪妻子就诊 8 天后, 2 月 7 日,金凤老公也发病,并于 9 日确诊。

夫妻俩租住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对面的同福社区,连续 3 天都去社区求救,希望社区安排床位入院,一再被推脱。7 日是武汉市承诺应收尽收的最后期限,10 日,是湖北省确保未收治患者人数清零的日子。

金凤清晰地记得 10 日是个雨天。那一天,她老公走路已经很困难,社区服务中心不允许她俩入内,她就搬了张椅子,抱着老公坐在门外,「他已经没有力气到坐不住了,坐着坐着身子就往下滑」。

前一天她老公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可是是电话通知,不符合社区要求的纸质证明,争执由此而生。

当天,金凤把十几个亲戚都发动起来,打各种电话求助,市长热线、市指挥部、区指挥部...从 9 时打到 16 时。江岸区指挥部告知,在申报名单中,社区没有报夫妻俩的名字。

她急了,让外甥帮她联系媒体,跑到社区服务中心,声称再不将她老公送医,她就在这儿自尽。

2 月 10 日,她老公被送往弘济骨科医院,而金凤则被安排在一个隔离酒店。老公打电话给她,说弘济骨科医院没有医护,是个隔离点。



金凤在汉口医院跟救治她的护士合影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几经周折,11 日晚,夫妻俩被安排在汉口医院入院,住在同一层楼。12 日,她离开老公病房时,老公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打点营养针,否则你受不了。」

此时,带着呼吸机面罩的老公声若细蚊,金凤得凑到他鼻尖才能听清。

2 月 13 日 8 时,金凤老公病故,她只能在门外见老公最后一面。

「我不想活了,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金凤想要追随老公而去。

但她不能死,家里还有一个 40 岁的儿子——13 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儿子脑部重创,智力只跟 5 岁小孩一样,生活能自理,能做菜,但健忘,一出门就容易走丢。金凤说,老公最大的愿望,是儿子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

可他看不到了。住院时和儿子视频,母子俩都在哭。她急切地想要见到儿子,这 38 天,是她和儿子分开最长的时间。

所幸,和她们家合租的夫妻俩愿意帮她照顾儿子,「起初,他们也对我们害怕,毕竟得了那种病。后来都靠他们给我儿子代为买菜。」



金凤丈夫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3 月 18 日,金凤出院回家。21 日开始,她每天都接到社区电话,通知她去领骨灰盒。可处在居家隔离期中的金凤,无法出小区,「我老公病的时候,求你们派车送院,你们不肯。现在为什么天天催我去拿他的骨灰盒?我还没恢复健康,这是催我的命还是催他的命?」

在金凤的抗议下,在她居家隔离期的后半程,社区给她送饭。还有一件事她在抗争:跟公司要回她感染住院隔离期间的工资。 

如今,金凤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回医院上班,对那个让她被感染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她心怀恐惧。

但她也明白,对于 64 岁的她来说,并没有更多工作可选择。毕竟,40 岁的儿子,还得靠她养活。

这个瘦小的女人,用她的执拗、泼辣,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然而生活留给金凤的,是老公的骨灰盒、40 岁还需要照顾的儿子和村民的歧视。



64 岁的金凤和她 67 岁的丈夫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女儿

解封前,熊兰花一家六口,先后两次获区指挥部特批,离开武汉,回到黄石的家。

相比滞留武汉的人,她们是特殊的。可歧视,在家乡等着她们。

邻居们认为她们会把武汉的病毒带回来。可 6 次核酸检测下来,熊兰花和丈夫的结果都是阴性,解除隔离证明、健康证明一应俱全,「可他们还是把我们当做洪水猛兽」。

比起一时的歧视,不能补救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创伤。

住院时,玥玥跟爸妈讲,出院后要把「医生不让吃不让喝」的零食买个够,她给熊兰花列了个食谱,是她最想吃的菜,还有艳阳天的火锅。

清明节,家里男丁来到玥玥坟前祭奠。按习俗,女眷不能上坟,熊兰花提前把女儿的菜谱都做齐了,玉米面炒榨菜、芋头圆、鸡汤煮粉条,还有女儿爱喝的橙汁、冰可乐,托老公给女儿捎去。

花了 50 元,玥玥的弟弟给姐姐买了一束鲜花,这是上初一的他获得的奖学金,上学期期末他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在汉南区人民医院,玥玥和她新认识的护士比心合影。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再过两个月,是玥玥 18 岁生日,但她的青春止步于 3 月 20 日 15 时 45 分。

人生的最后两个月,玥玥「瘦成了皮包骨」,从原来 98 斤,瘦到只有 50 多斤。

此前,因为肺部排异,患有白血病的玥玥于 1 月 8 日在武汉协和医院入院, 2 月 9 日被确诊新冠肺炎,「那一个月女儿从没出过病房,而此前,同楼层有 11 名医护人员感染。」玥玥的妈妈熊兰花跟「偶尔治愈」说。

一家三口长期戴口罩,「连睡觉也戴」,生怕免疫力低下的女儿染病。在疫情袭来之前,高于常人的防护,便是血液科病房医护、患者和家属的常态。

可周密的防护失效了。

3 年前的「五四青年节」,玥玥被诊断出白血病。为了救女,熊兰花夫妇花了 300 多万元,花光家底,还借了近 100 万元的外债。

夫妻俩辞去工作,心思都放在陪女儿就医上。玥玥两次移植干细胞,抽的都是爸爸的骨髓。

对武汉协和医院,玥玥再熟悉不过,3 年来,她先后在此接受 10 次化疗,白血病确诊于此,新冠肺炎亦确诊于此。

这里是故事的开始,也是结束。熊兰花夫妇租下协和医院对面的天瑞国际公寓,这个公寓又称「游子乡大厦」,很多来此求医的患者集聚于此。

1 月 8 日,乘坐收费 1100 元的私人救护车,玥玥从黄石到了武汉,随后住进协和医院 8 楼的血液科重症病房。

3 号房 33 号病床,成了这个 17 岁姑娘接下来 1 个月的栖息地。  

为了省下 5 元的租床费用,熊兰花夫妇在女儿病床旁支起折叠床。折叠床睡不下两个人,夫妻俩便一个人坐半夜照顾女儿,另一个人躺下眯一会,彼此轮换,周而反复。

疫情让玥玥身边的病友一个个离去。院方把能够出院的患者都劝离了。病重的玥玥依旧留院,可 2 月 9 日,她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同楼层有 11 名医护人员感染。

此前一天,玥玥隔壁 5 号房的白血病病友,一个 21 岁的男孩,也被确诊。

「他没扛住。确诊后第 13 天就走了,连和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熊兰花说。

 



 玥玥 4 岁时的照片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作为密切接触者,熊兰花老公得自我隔离。熊兰花在天瑞国际租的 1311 室是一室一厅,40 多平米,还住着她公公婆婆和小儿子,不具备隔离条件。

她只得另外租了一间 1120 室,一天房租 120 元,21 天 2520 元。每天,熊兰花在 1311 室做好饭后,给丈夫送去,放在 1120 室门口。

此后的 25 天,夫妻俩一直不能见女儿。她们只能 24 小时端着手机,女儿打了止痛针,还会难受得吃安眠药也睡不着,不停的给爸妈发信息。

夫妻俩经常在凌晨密集地接到女儿的信息,他俩只能保持警觉,生怕回晚了女儿,惹她难过。 

在那个 21 岁的病友病故的前一天,2 月 20 日,玥玥达到了新冠肺炎的出院标准。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按规定,出院后得集中隔离 14 天,可因玥玥的病情「在隔离点无异于等死」。即使能转院,也找不到医院可以接收患有白血病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包括玥玥所在的协和医院。

所幸,情况被反映给汉南区指挥部郭部长后,指挥部连夜开会,为玥玥安排缓冲医院。玥玥于 3 月 5 日出院,转至汉南区人民医院进行医学观察。

玥玥转院这一天,警车开道,郭部长跟医院书记对接,让玥玥得到较好的照顾。医院为熊兰花夫妇每天免费提供一套防护服,方便与女儿相见。

一套防护服,夫妻俩只能一人上楼。防护服穿了就不能吃喝、上厕所,所以往往是耐力比较好的熊兰花去见女儿,「给她尽量久的陪伴」。

其他时间,他们就端坐在住院楼下,一坐就是一天,望着 11 楼女儿病房的那扇窗,时而和女儿视频。她们做好准备,一旦女儿有变,可以随时上楼。

3 月 1 日,该院被区指挥部指定为非新冠肺炎患者救治医院。不过,这只是家二级医院,没有血液科,对玥玥的白血病缺乏治疗手段。

玥玥一度是汉南区人民医院 11 楼唯一的病人。此前,该院的部分一线医务人员已回去隔离休整,在他们隔离到第 8 天时,因为玥玥,他们被再调回医院。

希望在一点点多起来。在区指挥部帮助下,熊兰花夫妇免费住到一个隔离酒店。重新有了爸妈的照顾后,玥玥的心态向好,有了更多的笑声。

可是,意料之外的变故,让夫妻俩又跌落谷底。3 月 11 日晚回到酒店,熊兰花看到老板一家三口在街上站着,「老远就感觉不怎么对劲」。当天,指挥部通知,由于隔离人员已清空,该隔离点要撤销。

未曾想,老板娘被确诊了。12 日,工作人员来酒店消毒,熊兰花夫妇带着行李等待处置,在马路边一等就是 10 多个小时。随后,她俩被送往集中隔离,断了和女儿相见的机会。 

当时驻守酒店的医生,怀疑是她俩感染的老板娘,这让熊兰花夫妇心里低落。夫妻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一旦检查出阳性,让帮她们入住的指挥部领导背黑锅。

夫妻俩急切地想自我澄清,急于回到女儿身边。她俩自费做 CT,只求能快点摘掉嫌疑标签。所幸,3 月 14 日,核酸检测结果显示,夫妻俩都是阴性;15 日解除医学观察后,夫妻俩没地方去,就在医院大厅坐了一晚。





玥玥跟照顾她的汉南区人民医院护士聊天截图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见不到爸妈的那几天,玥玥的心态急剧恶化,开始自残。

玥玥把手背扎的针拔出,往自己脖子和小臂乱扎。「女儿说老听到走廊上医生说,开死亡证明。知道一墙之隔有人在死亡,自己的情况很不好,不能下床,甚至翻身也困难,就心灰意冷。」熊兰花说,「女儿精神上也垮了。」

更令熊兰花焦头烂额的是,下一步,女儿要去哪里治疗,协和医院血液科的床位何时空出?

可是,女儿抛出的问题把她难住了。在玥玥出院的前一天,3 月 18 日,玥玥告诉妈妈,她想放弃治疗,她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回黄石,回家。

放弃治疗,在过去的 3 年,玥玥反复提过。玥玥经常说,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继续治下去,只会让这个家人财两空,这一次,她埋怨爸妈,「3 年前就应该把她扔在大马路上」。

熊兰花每每安慰女儿,有爸妈当你的靠山,做你的后盾。女儿的心思她何尝不晓得,三年来,来回住院,女儿在家的时间,不如在医院多。她着手联系女儿回家事宜。

3 月 19 日是玥玥隔离期满、出院的日子。当日中午 12 时 53 分,熊兰花接到女儿电话,电话那头,已经听不到女儿的声音,只有心电监护仪「滴滴」地响个不停。

熊兰花记得,前一晚,女儿并没有上心电监护仪,她明白,女儿是在抢救。

当她赶到病房时,发现玥玥已经说不出话,虚弱地连手机都拿不动了,手机直往鼻子上掉。

此前,心知要出院的玥玥,通过外卖平台订了 189 元的良品铺子零食,给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以表感谢。玥玥记得送她三个洋娃娃的喻医生,抱着娃娃一起睡,玥玥就没这么害怕。

为了满足孩子回家的愿望,汉南区指挥部特事特办,为她们一家开了通行证。

当晚 18 时,通行证还差最后一道程序。玥玥只剩一口气在撑着,熊兰花凑到女儿耳边说:宝贝,今天爸妈一定会带你回家,你要坚强。

此时,说不出话的玥玥,还知道跟妈妈点点头。而因为排异,玥玥早已连「哭都哭不出眼泪」。

「3 年来,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在女儿面前流眼泪。强忍着,哪怕落泪,也要连着饭一起吞下去。」熊兰花说,可这一次,她无法自抑,放声大哭。 

带上医院赠送的一箱曲奇饼,3 月 19 日晚 21 时,一家三口坐上救护车,离开武汉。

此时,玥玥已没了意识。一条又一条来自医护人员的微信发给她,有护士看到那一堆零食说,小孩,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花钱的,就会给别人买东西。

玥玥的手机屏幕,设置了她出院的倒计时,最后停留在「倒数 2 天」,她已经不知道换了。

回家的路,浸满泪水。救护车上,熊兰花把这些短信反反复复念给女儿听,可女儿已经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她边握着女儿的手,边拿着棉签,沾水送到女儿嘴边,爸爸则给女儿按摩脚板。

到家了,有亲戚怀着对病毒的恐惧,不敢来接。大舅来接了,他抬着玥玥下救护车,玥玥头往旁一偏,睁开眼看大舅一眼,眼皮又耷拉下去,她已经认不出家人了。

3 月 22 日 11 时,玥玥在自家卧室安静离去。

玥玥房间里,有一个 1.8 米的衣柜,塞满了爸妈给她买的衣服,有六七十件,很多衣服只穿过几次,因为在医院,玥玥只能穿病号服。

几个朋友过来看熊兰花,说她「一番辛苦付于水,到最后还是没留下任何的想头,还是人财两空」。 

但熊兰花不这么认为。在救女的三年里,她遇到太多的无助和无奈,也被很多好心人相助。在和「偶尔治愈」的几次交谈中,她几乎没有任何怨言,除了对女儿的痛心之外,说的最多的话,是报恩与感谢。



8 岁时的玥玥和 3 岁时的弟弟合影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将女儿入土后,熊兰花最大的心事是被困在武汉的公公婆婆和 12 岁的小儿子。爷孙三人来武汉看望玥玥,遇到封城,再也出不去。

爷孙三人住在玥玥生活过的 1311 室。玥玥去世后,他们只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睹物伤怀。

他们也想见孙女的最后一面,也想去孙女坟前烧烧纸、说说话。经街道向区指挥部申请放行,3 月 27 日,爷孙三人也回到了黄石。

女儿没了,为救女欠下的近 100 万的外债还在,重重压力下,熊兰花依旧乐观,「我爸妈安慰我,孙子的学费由他们退休金里出」。她谋划着,等疫情过后,要重拾自己做幼儿园老师的职业。

妈妈

萧涵妈妈已经离开 69 天了,至今,一日三餐,家里都会给妈妈留一碗饭。

红烧排骨、三文鱼······ 清明节这天,萧涵爸爸做了一些妻子生前喜欢的菜式,摆在她的遗像前。

遗像并不是传统的黑白照,萧涵选的是一张彩照,「这符合妈妈乐观的性格,她总是笑眯眯的」。

遗像是在 1 月 16 日拍的婚礼照中裁剪出来的。那一天,萧涵新婚,妈妈带着女儿女婿各桌敬酒,喜形于色。

婚礼照里,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大红袄子,喜气洋洋地端坐在主位,一大家子围在她身边,人人带着笑意。萧涵记得,

妈妈走后两个月,遗像才能制作。3 月 25 日,武汉绝大部分快递才恢复正常服务。遗像是萧涵在网上订的,她要求卖家用速度最快的顺丰,因为得赶在 4 月 1 日前到。 

4 月 1 日,是她预定的取骨灰、下葬的日子。此前,她去了武昌殡葬一条街,偌大的一条街只有零星几家店营业,平时 50 元一袋的纸钱,现在卖 120 。「能碰到一家开门的就不错了,不计较那么多。」萧涵对「偶尔治愈」说。

在扁担山公墓的一处墓区,墓区显然是新近落成的。墓碑未立起,地上还留着一层泥水,连让人跪着祭奠的条件都不具备。

祭奠前,得先让工作人员做清洁。10 分钟的清洁做完,留给祭奠的时间还有 5 分钟。按规定,疫情期间入园送葬,一家不得超过 5 人。

萧涵一家四口什么话也没说,她默默地把橘子、芒果、香蕉摆在了妈妈的坟前,那是妈妈生前喜欢吃的,打麻将时、看电视剧时,都是她闲暇时光的一缕甜。 

妈妈走后,萧涵发誓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她下厨做煎饺抱蛋,撒上黑芝麻,学习怎么做酥饼才能酥到掉渣。

萧涵带妈妈去过很多地方旅行。妈妈一直想去泰国,去年的一场病,让计划搁置,萧涵整整在医院陪了妈妈两个月。萧涵买好机票,本计划今年 2 月带妈妈去泰国。

萧涵妈妈是家族的主心骨,往年几家人的年夜饭,要么是在妈妈家吃,要么就是妈妈在外请客。萧涵 1 月 16 日新婚后,19 日,妈妈把几家人都请到萧涵的婚房聚聚。

参加 19 日新家聚会的几家人,至今只有萧涵妈妈一人感染。

此前一天,爸爸妈妈曾跟朋友聚会,这让萧涵认为是妈妈最有可能被感染的场合,「一桌人有四五人感染,有人跟我妈同一天发病,同一天去世」。

萧涵妈妈是 1 月 22 日发病的,当天,跑了 5 家医院,家家医院的发热门诊都是人满为患。23 日早 7 时,萧涵带妈妈来到武昌区某医院发热门诊排队,排到下午两三点,见前面还遥遥无期,萧涵让妈妈先回家休息,她继续排着。

大医院难以就诊,妈妈退而求其次,在社区卫生中心求医,医生的诊断是「上呼吸道感染」,给开了两天吊针。

这一度让萧涵觉得宽慰,幸好不是「那个病」。

与此同时,当日晚六七点时,萧涵在武昌区某医院快排到头了,妈妈匆匆赶回就诊。

医生问,之前吃了什么药?

妈妈说,吃了头孢等退烧药。

医生说,那就行了,不用再开药了。

「排了两天的队,最后的诊断是这样,有点觉得医生不负责任。」萧涵说。

 



 泰康同济方舱医院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1 月 25 日,妈妈再去该院就诊,拍了 CT 。第二天拿到 CT 后,医生开了一张核酸检测的单子,说要排队,大概会在 28 日联系。 

这让萧涵一家一度看到了希望。26 日,妈妈来萧涵新家吃饭,未曾想,这是一家人最后的团圆饭。 

28 日,萧涵妈妈去社区卫生中心打针。打了一针后,妈妈腿脚乏力,难以行走。医生建议,马上去武汉某人民医院就诊。

萧涵夫妇搀着妈妈走,当日下午 17 时到了武汉某人民医院。妈妈上了一趟厕所,突然瘫软在地,站不起来。此前,萧涵一个人就能搀着妈妈走,可那时,三个人都已抬不动妈妈,慌乱中,租来了一张轮椅。

此时,萧涵妈妈的血氧已经掉到 50 ,正常人的数值应该是 95 以上,医生当即决定不让她们再排队,直接转去留观室。 

留观室已经没有床位,医生开的单子是吸氧 5 小时,吸完了回家。期间,妈妈说肚子饿,还让萧涵去买点夜宵。

「终于到家了,我可不可以睡一下。」萧涵没想到,母女相伴 34 年,这是妈妈最后跟她说的话。1 月 28 日晚 23 时,她开车送妈妈从医院回家时,妈妈已经大小便失禁。

安顿好妈妈躺下,萧涵回 20 分钟车程外的家。刚到家,爸爸的电话就来了,说妈妈呼吸窘迫,很痛苦,他已经打了 120 ,此时,是 1 月 29 日凌晨 0 时许。

「爸爸不停的打 120 ,对方说,你打那么多电话干嘛?我们能来不就来了吗。(我们)刚送完一个病人,得消毒救护车。」

当日凌晨 2 时 30 分左右,救护车到了萧涵妈妈家。此前,萧涵联系武昌区某医院,护士答应给她在留观室留个床位。

结果,当凌晨 3 时妈妈重回留观室,医院等不了这么久,床位被新到的患者占据。

无奈,萧涵从走廊拖了一张桌子进留观室,让妈妈躺在桌上。此前,送妈妈上救护车时,是直接用被褥把人给裹起来,妈妈全身发冷。

当时,妈妈的血氧已经跌到 40 多,急需上呼吸机。可是,留观室 10 张床,每张床一个呼吸机,没有多的。医生给了一个吸氧枕头,需要不停按压供氧。

入留观室两小时后,当日凌晨 5 时,有了转机。医生说,有个 88 岁的爹爹快不行了,他又一直没有家属陪护,爹爹用过的呼吸机,你愿不愿意用?因为呼吸机的一次性面罩,没有备用的,也没有办法消毒。 

萧涵接受了。此时,妈妈的血氧已经跌到 30 ,病危。医生开始抢救,给妈妈开了心肺复苏等单据,让萧涵去交费。

当时,妈妈手上已经扎不进针了,只能在脚背打针。

心肺复苏后,妈妈血氧回升,发冷的身子慢慢有了温度。

希望还在。前一天晚上,萧涵朋友答应她在江夏区某医院搞一个床位,「我跟妈妈说,天一亮就有床位了。」 

可是,熬到 1 月 29 日上午,计划生变,那家医院的床位推迟了。

妈妈一直没有确诊。萧涵于 29 日询问武昌区某医院,不是应该 28 日通知做核酸测试吗?同时还有几位 26 日预约的病友一起追问。「医院的解释是, 26 日预约的单子都掉了。」于是,萧涵再次为妈妈预约,重新排队。

直到妈妈走后的第四天,萧涵接到医院通知,可以为妈妈进行核酸检测。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妈妈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撑开眼皮看看。萧涵猜,妈妈是想有人来看她。

但是没有人敢来。妈妈听了女儿的话,流下眼泪。

在医院呆了 16 个小时后,爸爸让萧涵夫妇回家拿东西。当晚 21 时,在回医院的路上,萧涵接到爸爸电话:「你慢点开,你妈已经不在了。」

从爸爸那,萧涵知道了她错过的一幕。当晚 21 时,医生又给妈妈开了一些针。爸爸交完费回来,妈妈就没了。 

这一天,给妈妈开的心肺复苏、呼吸机等医疗费用 3000 多元,最后一次缴的单子没用上,医院退款了。

上一个使用那个呼吸机的老爹爹,也前后脚走了。

萧涵赶到留观室时,只来得及看妈妈一眼,就被护士拉了出来——现场得消毒。

萧涵妈妈始终未确诊,「医生说,妈妈的临床和 CT 显示,明显就是新冠肺炎。」。

因为悲伤,爸爸已手抖得无法握笔,萧涵填写了相关表格,妈妈的死亡证明就出来了。

疗伤漫长。直到 3 月 26 日,萧涵发现其他家属都接到社区通知,去领取亲人骨灰,可她没接到。向市长热线反映后,社区给她回话。原来,因为妈妈的户籍在硚口区,实际住址是武昌区,「在户籍地社区的病故名单里,没有妈妈,所以一直以来社区也没有跟我们联系。」 

按照社区的通知,3 月 28 日清早 6 时 25 分,萧涵到达扁担山公墓选墓地,领到的排队号是第 71 号。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萧涵看到,那一天的墓园异常安静。遗属们没有吵闹、没有恸哭、没有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默默地领号、排队。

突然间,萧涵被不到 10 米外的一阵哭喊声吓得停下脚步,一位老人在拼尽全力地挣脱家属的劝阻,重重摔在地上,哭喊着:我的伢呀……

她只是想要摸一摸女婿手中抱着的女儿的骨灰盒。

1 月 26 日去医院前,妈妈跟萧涵说,「我已经跟你爸把很多事情交代清楚了,以后你不要怪你爸,18 日那次出门是我自愿的。」妈妈的口气让萧涵觉得莫名其妙,她始终不敢想象,「万一我没有妈妈了」。 

看着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了却了妈妈的一桩心事,她的下一个愿望,是希望能抱上孙子。在医院排队时,妈妈问萧涵,以后打算生几个?

「我当时开玩笑,说生三个。妈妈说,那我可带不了,你爸身体好,让他帮你带。」

从结婚到妈妈走了,从大喜到大悲,只有 13 天。

爸爸

解封日,耿闻捷又想到了武汉「封城」那一天,她一直在想,如果那一天爸妈跟着她一起离开武汉,是不是就能避免后来的悲剧。

这几天,耿闻捷常常在发噩梦,梦到爸爸在另一个世界很可怜、很凄惨。

她也曾怪罪妈妈,怪她没有把爸爸看好,怪爸妈都没有听她的话。

可人生没有如果。

从李文亮医生的那几张微信群截图流传开始,耿闻捷就注意到,在生她养她的大武汉,出现了一种传染病。

她在意,她担心,她跟爸妈诉说着可能的风险,得到的是「别瞎说」的回应。此后,爸爸在 1 月 14 日开始有症状,16 日测体温 37.8 度。

耿闻捷有很多的建议,然而,都让爸妈给否定了。当 1 月 23 日凌晨 2 时,「封城」令公布时,她更急切地想说服爸爸跟她出城,她知道,爸爸已经发病一周了。可她爸坚决拒绝了,「我这病传染了别人可不好」。

妈妈也没站在她这一边,「平常爸爸都是听你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去听爸爸的呢?」她不理解,她屡屡问妈妈。

「哪怕是亲人一次次呼唤出城,我也认为丈夫是对的,我们都是有病的人,这是个传染病,怎么能到处跑,不能祸害无辜。我们选择相信武汉的医疗系统,相信封城的意义。」耿闻捷妈妈杨小彦对「偶尔治愈」说。

清明节,杨小彦大哭了一场。收拾饭桌时,清出来七八种丈夫吃的感冒药,那都是丈夫在没去医院前买的,那几天,他症状不见减轻,就不断换着药吃。看到这堆药,杨小彦就想到丈夫皱着眉头的脸色。她想扔掉这堆药,但对丈夫的情感又让她舍不得,清理也成了一种痛苦。

「女儿在家时,我不敢哭,哭了怕她心情也不好。正好她不在,我一直没有大声哭过,总觉得需要一次大哭,可能就会舒服一点。」杨小彦说。

后来她还是不敢大哭,因为婆婆就在楼下住,她控制住自己,身子止不住打颤。白发人送黑发人,婆婆每天呼唤着唯一的儿子,以泪洗面。 

又是一年武汉樱花开,但给杨小彦拍花间照的丈夫却已不再。「每天眼前都是你,恋爱时心里都是你,只是恋爱的甜蜜变成生离死别的苦悲!」杨小彦说。

往事不堪回首,在被收治前,杨小彦夫妇曾在武汉市江岸区某医院门诊部留观 5 天 5 夜,苦求核酸检测和收治的机会。

1 月 24 日,除夕夜,因呼吸困难,丈夫被救护车送去江岸区某医院,夫妻俩一度高烧到 40 度。这个除夕夜没有年夜饭,直到大年初一下午 17 时,他们才吃上第一顿饭。

杨小彦借来两张躺椅,和丈夫一起守在医院留观室等床位,一等就是五天五夜。由于医院缺乏试剂盒,夫妻俩一直得不到核酸检测的机会,也就无法确诊、进而入院。

拖着倍受咳嗽、发烧折磨的身体,杨小彦独自照顾丈夫。丈夫病情越来越重,时刻离不开氧气,下床都很困难,杨小彦只好在躺椅旁放了桶和盆子,以解决丈夫大小便。

此时,耿闻捷在湖北某地,得知爸妈的病情后,她想回武汉,却受制于当地的「封城」。

她多次向指挥部申请,通过各方协调,于 2 月 1 日下午回到武汉。

在工作单位协调下,夫妻俩获得了核酸检测的机会,均呈阳性。2 日,丈夫被武昌区某医院收治。



泰康同济医院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可只有一张病床,病轻一些的杨小彦,便在丈夫病床旁支起一张躺椅,彻夜照顾。她跟丈夫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们这一生,已经过得够浪漫了」。

她说,夫妻俩「心心相印」,总有乐子,经常一起出去旅行,不是那种结伴跟团游,而是二人世界。 

杨小彦拒绝女儿到医院看望,生怕她被传染。耿闻捷从医生朋友那拿到方子,抓药、熬药,煲好后,送到医院门口。

好迹象渐渐多起来。丈夫的病房在 5 楼,没有电梯。刚开始,杨小彦上楼梯时,上两级就得歇一下,后来每天三次上下楼,气不喘了,咳嗽也没有了。

好消息也发生在丈夫身上。丈夫病情不断好转,2 月 8 日晚 22 时,丈夫的血氧是 98 ,再正常不过,最后的两次核酸检测都呈阴性,眼看和康复出院只差一步。

9 日中午,杨小彦给丈夫带来一碗蔬菜粥,还煎了荷包蛋。丈夫自己端着碗,吃得很满足,很舒适,一碗都喝光了。

未曾想,情况突变,当日下午,丈夫呼吸机的氧气罩出现问题,护士不懂维修,并把他的供氧给切断了。杨小彦询问护士,是否有备用器件,护士说会去协调。

这一等就没了回音。丈夫的脸色越发难看,直到病情突变,医护人员推门而来展开抢救。

「前一分钟还跟我说想喝绿茶,后一分钟人就没了。」杨小彦说。2 月 9 日下午 16 时 32 分,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丈夫去世后,杨小彦没有回家,因为回社区便会被隔离,她就没办法给丈夫做「灵魂上的安顿」。她跟女儿一起住一家宾馆,在客房里设了个小小的灵堂,每天为丈夫祷告、诵经念佛。

2 月 14 日,杨小彦看到一个患者家庭在求助募捐。她本来是拿自己手机捐款,后来她拿出丈夫的手机。手机已经好几天没开机,她打开丈夫微信,捐了 50元。杨小彦一直在做公益,而丈夫一直「甘愿做我鞍前马后的车夫」。

以夫之名,这让她恍惚有了丈夫还在身边的错觉。

丈夫病故当天,从武昌区某医院出来时,杨小彦根本就不想出来、不敢出来,恐惧、焦虑萦绕着她。丈夫同事劝她,不妨了解一下方舱医院,社会反映都非常好。杨小彦则一度认为,那是虚假的,正因为她前期相信媒体相信舆论,才导致了后来的混乱,「说的再好,我都不敢相信」。 

杨小彦跟女儿商量,「反正总是个死,出来看一看」。耿闻捷不愿跟妈妈分开,她担心妈妈想不开,母子俩一同在 2 月 28 日去了某方舱医院。

去了方舱医院以后,杨小彦感觉身心逐渐放松。健美操、集体舞、画画、八段锦...丰富的活动,让她每天充实又紧张,她也投入到志愿工作中。 

杨小彦和方舱医院的患友们聊起时,每个人都想回家,可她是个例外。 

「我不想回家,爱人去世了,面对这个家,哪怕眼前看不到,但我总是能感受到他。」杨小彦说。

随着出舱的日子一天天迫近,杨小彦越发焦虑。3 月 18 日,做第 2 次核酸检查时,她的结果一时查不到。有工作人员跟她说,可能结果无效,她反倒很开心,「我不愿意回家,哪怕别人都走了,我一个人住在舱内也可以」。

刚回家时,杨小彦很恐惧,她做过一个梦,梦到丈夫来到身边,她想用开灯证明丈夫还活着,结果按遍家里所有开关,灯,都没亮。

丈夫批评妻子,你对我太执着,告诉妻子,遵守彼此的约定,一定不再「六道轮回」。

那场梦后,杨小彦觉得丈夫是去了极乐世界,这让一度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追求美好的她,有了对今后生活的新设计,有了重拾生活的勇气。

有时候,耿闻捷还是会为爸爸最后的日子,跟妈妈吵起来。

「我们是教师家庭,从来是言论自由,所以她口无遮拦,说的一些话让我伤心。这让我怎么活下去?我就赌气说,那你就不要跟我住一起。」杨小彦说,可她也明白女儿,女儿实际上是非常心疼妈妈的,女儿也跟她承认错误,要控制情绪。

这道结,还得时间来解开。

爷爷

一家先后有 4 人感染,家里至今还剩下的 20 盒阿比多尔,见证了唐正刚一家人的自救。「爷爷从小教育我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全家人都遵从这家规,就算感染,(无法入院的那些天)也尽量选择晚上人少时间出去买菜,不希望传染他人。」唐正刚对「偶尔治愈」说。

家人康复后,对病毒的战役并未终结。复阳是悬在唐正刚头上的未知风险,他担心自己和家人会复阳,感染家里唯一健康的妈妈。康复后,唐正刚还买了养心药、护肝药等,他担心新冠病毒的后遗症,担心爸爸的肝脏。

唐正刚此前从来没有献血过。3 月 31 日,解除居家隔离的第二天,唐正刚来到武汉市血液中心,他想献出自己康复者的血液。

其实,除了回报社会之外,他也有点私心:街道对康复者的复查只有 5 个名额,他想通过检测抗体,知道自己是否是复阳的高危人群。

血终究没有献成,检测发现,他的转氨酶是正常值的 6 倍,换句话说,他有严重的肝损伤。

与健康的受损并行的,是隐形的排斥和歧视。唐正刚发现,小区群里,某些业主一直在要求社区公布,患者家庭的门牌号。

春节前,唐正刚辞职准备跳槽,并收获了两个公司的录用。当 1 月 19 日得知爷爷发病时,本不打算回武汉过年的唐正刚,因为怀疑爷爷得的是新冠肺炎,他紧急买了一批物资,在武汉「封城」前一天,从上海回了武汉。

唐正刚明白,他非回不可,「如果仅仅寄物资回来,家人很可能并不会重视,当时,家人压根就没想到要戴口罩」。

武汉「封城」后,这两个公司知道他无法回上海后,录用不了了之。

26 岁的唐正刚是一个有着 51 万粉丝的微博 VLOG 博主,他没想到,有一天,微博会成为救他家人性命的关键一环。天性的乐观,让他时时苦中作乐,把 26 天住院的无奈,化为幽默的段子。

他说病情让自己的肚子可以学青蛙叫,总感觉有一天「肚子会胀满气、带着我飞天」;他说自己抽的血「能灌满两瓶科罗娜」;他对药物测评,笑称「咳嗽药水中的伏特加,味道神似红牛」;谈到核酸检测取鼻腔拭子时的经历时,他绝口不提不适感,而是分享他观察到的一个冷知识:「从鼻孔到喉咙的距离大概是 10 厘米左右」。

唐正刚身形瘦削,他以为自己永远无法到 110 斤体重。可医生说,低体重不利于康复,给他开了一天两瓶营养液,出院后胖了 8 斤的他,笑称自己被医护人员养到「白白胖胖」。

可他爷爷看不到外孙的这些笑了,在爷爷生命的最后日子,唐正刚微博求助,一遍遍打电话,彷徨过,怀疑过,也沮丧过。 

1 月 26 日,唐正刚带着爸爸和爷爷到中部战区总医院做检查,CT显示,两人的病灶均符合感染特征。

当天,唐正刚打 120 ,「 120 说已经排队到了 5 天之后」,而社区则建议「走路去医院」,这让家里没有私家车的唐正刚无所适从——爷爷萎靡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无法走路。

是否求助表哥,让唐正刚犹豫再三:表哥虽然有车,但家里有 7 个月大的婴儿,存在感染风险。最后,还是表哥开车,送爷爷去医院做了 CT 。

当天,唐正刚微博和电话双管齐下,得到的往往是「床位已满」、「不能跨区就诊」的答复。所幸,在相关部门的介入下,1 月 27 日,唐正刚爷爷被收治到武汉第四医院。

在爷爷入院当天,医生就让唐正刚签了病危通知书。当时,病区未进行病人和家属的隔离,这让唐正刚担心,会造成传染的扩散。

而改变这情况的,竟是因为伤医事件。29 日,第四医院发生死者女婿殴打医生事件,一名当事医生防护服被撕破,颈部被抓伤。

此后,病区门口就被铁链子锁上,不再让家属进入。这让 28 日,成了唐正刚和爷爷的最后一面。

「其实想起来还蛮幸运的,我跟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里人都很惦记他。」唐正刚说,这或许让爷爷宽慰。

由于第四医院无法做核酸检测,只能将病人情况上报,即使爷爷去过华南海鲜市场、符合确诊的流行病史条件,也无法确诊。

唐正刚爷爷于 2 月 3 日 19 时 15 分病故,在武汉第四医院住院的 8 天,一直没能确诊。

当唐正刚赶到医院时,爷爷的床已空置,旁边放着紫外线仪进行消毒,以待下一个入住患者。

爷爷的所有衣物都随遗体一起进了裹尸袋,唐正刚能够拿到的,只是爷爷留在床头柜里的手表、钱包和手机。

唐正刚一直觉得爷爷是个「被家庭绊住的浪子」,自行车载着他沿着河边悠悠的骑一整天,看着他纹身和留头发的时候不吝夸赞,捎带回忆年轻时候出国的所见所闻。

家里倚墙而立的,还有爷爷珍爱的几杆钓具,唐正刚没想到,没有任何基础性疾病的爷爷,会是家里第一个倒下的,那些与爷爷垂钓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容不得他悲伤,唐正刚很清楚,家里还有这么多个疑似患者,得依靠他求得生机。此前,他已退掉了 1 月 30 日回上海的车票,他明白,这个家,需要他留下来。

在爷爷病故前几个小时,唐正刚爸爸被送往隔离点。前一天,2 月 2 日,在中部战区总医院,CT 显示,唐正刚和奶奶肺部都发现有病灶。

隔离点说,鉴于奶奶的身体情况,不能收治,而不进隔离点,则无法核酸检测,进而获得住院。

「等待指挥部调度」,是唐正刚听到最多的官方回复。此时他发现,社区是一个体系,隔离点是一个体系,医院核酸检测和收治是一个体系,虽然全部归指挥部管,但每个体系信息不互通,造成信息延迟和责任缺位,直接导致他爸爸在汉西三路维也纳酒店隔离点 4 天 38.4 度发烧无人治疗,直到 2 月 7 日才做了核酸检测。

9 日,爸爸检测出是核酸阳性,入院的事却一波三折。隔离点将入院的责任推给社区;社区要核酸检测的书面结果,没有确诊纸质单无法送院;隔离点说不知道哪个医院来做的核酸检测,而后,又得知检测结果只有电子表格。

为了保障家里唯一健康的妈妈,为了争取入院的机会,在社区的协调下,2 月 7 日,唐正刚陪着奶奶一同入住千寻酒店隔离点,「当时隔离点管理比较松散,我可以手把手照顾奶奶,也可以出外去医院。」

10 日晚,唐正刚也被确诊,他说,「虽然有心理准备……怎么以往年会的时候中奖没这么准过」。

在社区的协调下,11 日,唐正刚爸爸被收入国博方舱医院。而唐正刚虽然是阳性,但因已退烧,他放弃了去方舱医院的机会,他说,把机会让给比他更需要治疗的人。

由于隔离点开始严格监管,不让出入,让唐正刚自行复查成了问题,随后,他决定听从调配,去医院治疗。2 月 18 日,他被收治入泰康同济医院住院部, 22 日,他奶奶被收治入泰康同济方舱医院。这让他不解,为何病情比自己重的奶奶,反而在医疗待遇上有差异?

狡猾的病毒让人头疼,唐正刚的奶奶连续 6 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



武汉泰康同济医院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唐正刚爸爸经历了四次转院,2 月 13 日,由国博方舱医院转至武汉第三医院,18 日,按照硚口区政府的调令,他被转到了同普医院。可同普医院只是隔离点,不是新冠定点救治医院。

「自 1 月 26 日以后,我爸就没做过 CT 。一个确诊病人,不符合出院标准,为何会转到隔离点?」唐正刚把这个质问抛给了相关部门,得到的回复是,「需要提供证据证明患者是重症,否则的话没法追责」。

所幸,从湖北省纪委到硚口区区委打了一顺溜电话后,2 月 20 日,他爸爸被转院到江汉区优抚医院。

最绝望而愤慨的日子总算过去,3 月 13 日,奶奶出院;16 日,唐正刚出院;21 日,爸爸出院。

接到社区通知领取骨灰盒的电话后,唐正刚跟家人商量,才知道爷爷,早就在老家黄陂区买好了墓地。社区通知,清明节前下葬的话,墓地价格可打七折。

感染时丧失的嗅觉在一点点找回,唐正刚想吃牛肉粉、重油烧麦、面窝、糊汤粉、糯米包油条,可能满足他的那些店铺还没恢复堂食,外卖的页面很多还标识着「店铺休息」。

4 月 4 日,清明节,是唐正刚爸爸出院后回家的第一天,妈妈做了鸡汤、排骨汤。唐正刚吃着吃着,突然想「再也吃不到爷爷做的红烧肉和铁板牛肉了」,鼻子一酸。他以前老想着回武汉跟着爷爷学做菜,这想法一次次延期,他总以为爷爷还健康,这事不急,如今那些「爷爷追着问我想吃什么」的日子已不再。

遭遇了被新冠「全家一窝端」后,唐正刚更明晰了自己对这个家的意义。他的遗憾,是跟爷爷没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合照,之前微博给爷爷求助时,他才发现手机里没有一张爷爷的照片。

「想回上海,和永远的酒友们喝顿大的,头晕目眩回到家里抱着猫入睡,醒来发现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爷爷还在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武汉,回家给做红烧肉和炒藕带。没有新冠,没有死亡。」唐正刚说。

可有一道难关摆在他面前。唐正刚咨询过他在上海居住的社区,社区说,目前武汉人以及境外输入人员都需要自费隔离,而湖北省除武汉外的人员,并不需要。

14 天的隔离费用可能得六七千,对于已经 3 个月没有工作的唐正刚来说,这是笔不小的开支。 

这让他踌躇,他心知「封城」之时,那些从武汉逃去上海的人,遭受的歧视和恶评。「祝那些第一波赶着往外走的人好运。」「解封」之日,他说。

外公

「太难了。」19 岁的刘文韬,一家有 4 人确诊。

「解封」了,刘文韬的外婆和妈妈还在居家隔离。他还在跟 82 岁的外婆说,外公在医院努力求生的故事。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刘文韬外公已于 2 月 16 日在汉口医院病故,终年 79 岁。

家人在外婆面前不敢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只有清明那一天,妈妈专门把刘文韬叫起床,提醒他 10 时整哀悼时,眼含泪花。当晚 23 时,待外婆睡去后,刘文韬姨妈悄悄下楼,为外公烧纸钱。  

强装坚强的背后是心碎的声音。清明那两天,刘文韬把所有社交工具的头像全部都换成外公的照片,他在家里不能悼念,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哀思。

外婆其实是家里第 1 个确诊的。2 月 1 日,因为中风昏迷,患有脑梗的外婆被送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抢救, 6 日确诊。

外公早在 1 月 22 日就发病,听闻医院有新冠病毒在流行,感觉医院危险的家人,一开始没有送外公去医院就诊。

直到 30 日,病情严重的外公,迫不得已才去汉口医院作检查,CT 显示是双肺发白,但核酸检测预约不上,便遵照医嘱开始打针,连续 8 天去医院打针。

刘文韬感觉家里遭受了「灭顶之灾」。外婆需要姨妈在病床旁陪护,外公需要刘文韬妈妈陪着去打针。妈妈不让刘文韬跟着去医院,生怕刘文韬感染,刘文韬特别心疼妈妈,又很无助。

刘文韬父亲在「封城」前一天回老家过年,得知家里变局,只能干着急。困境当中,刘文韬把求救的责任揽过来,微博、学校 QQ 群都成为他抛出去的信标。家人发现,通过刘文韬的渠道能取得效果,渐渐对刘文韬有了依赖。「更多的把我当做家里新的顶梁柱来看待,不会再说像以前一样,当作个孩子,家人出了事情就不要我管。」 

中南大学校友会联络了外婆所在医院的医生,把外婆从留观室转到重症病房。此后,当刘文韬妈妈住进武汉市第一医院后,校友会联系该院校友,同样予以更多照顾。 

2 月 7 日,刘文韬联系社区,希望为外公争取床位,得知得确诊才能申请入院,所以带外公于次日去做核酸检测。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而当时外公已到了必须要吸氧的程度,这让他怀疑外公为假阴性。

「不要你来!你快回家!」这是 11 日晚上,外公出现休克的症状,紧急送到医院去抢救前,留给刘文韬的最后一句话。抢救后,医生判定外公必须要住院治疗,才得以绕过社区和「必须确诊」的入院标准,得以住院。

外公入院次日,刘文韬陪妈妈、姨丈一起去做核酸检测。结果显示,刘文韬妈妈是假阴性,而刘文韬和姨丈都是阳性,被安排到武汉体育中心方舱医院救治。

这是该方舱医院开舱的第二天,1100 张床位有刘文韬的一张。2 月 15 日,刘文韬妈妈被武汉市第一医院收治。



刘文韬刚到武汉长江新城方舱医院康复中心时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外公是在 16 日走的。最先知道死讯的是姨丈,他在给刘文韬的电话中,尽量保持一种克制的语气。

姨丈跟刘文韬说,暂时先瞒着妈妈和姨妈,「要担起男人的责任来」。

这个家承受不了再多的坏消息了,此时,刘文韬、外婆、妈妈、姨丈均在住院,姨妈在隔离点,无人可以去医院为外公料理后事,「外公的遗物都交给殡仪馆去保存」。

住院期间,刘文韬通过代购、跑腿软件,给妈妈送去成箱的酸酸乳、洗发水、瓜子、巧克力等食品和生活用品。他每天都跟妈妈视频,多说说话,希望分担一下妈妈的痛苦。

此前半年,刘文韬第一次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新鲜的大学生活,让他与家人的交流少了一些。经此一事,刘文韬感觉和妈妈之间的情感更深了,共患难、相依靠。

刘文韬妈妈的病情趋于平稳,虽然有复阳的插曲,还是和外婆在同一天出院。为了照顾外婆,妈妈申请延后一两天出院,好跟外婆在同一家酒店一起隔离。



武汉长江新城方舱医院康复中心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继姨丈之后,刘文韬也于 3 月 17 日解除隔离,走在风和日丽的街上,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刘文韬想到本来一家人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突如其来的灾难,一瞬间就一无所有了,这让他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厨房里的蒸锅,还有大半锅红烧牛肉。家人都是在很紧急的情况下被送往医院,这道硬菜被遗忘了。

等刘文韬掀开锅盖一看,红烧牛肉已经长满了厚厚的菌毛,汤汁蒸化为了泛黄的泡沫,一股腐臭扑面而来。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这让刘文韬一瞬间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清理掉厨房里发霉变质的的蔬菜、长出豆芽的土豆,所幸,冰箱里还有挺多的速冻水饺和汤圆。刘文韬一个同学的妈妈闻讯后,正好有通行证,便不顾被感染的风险,开车给刘文韬送来打包好的便当、土鸡蛋、油豆腐、河南挂面。 

刘文韬接着收拾卧室。摸摸床单,一手的灰,等他拿鸡毛掸一刷,满屋的灰尘飘散。看到书桌上还放着的两摞扑克牌,那是喜欢打牌、斗地主的外公留下的,刘文韬心头一酸。 

对一段感情存有眷念,就会害怕分离。3 月 19 日,刘文韬选择在这一天把真相告诉姨妈。当姨妈失声痛哭时,不停安慰姨妈的刘文韬,这一刻明白了,什么是为人子女。

他录下了姨妈的嚎啕,存在文件夹里,取名为丧亲之痛。他说,这悲鸣,就是他的家人和他如今的家。

刘文韬自述「家里经济条件不大好」,但外公教会了他要有志气。外公从小希望刘文韬努力上名校,哪怕是在痛苦的高中三年,刘文韬也记着外公的愿望,考入了一所 985 大学。

武汉解封了,刘文韬还不知道大学的开学日期。他许下愿望,希望能让全家人回到以前的生活轨迹。

撰文:郑宇钧

编辑:罗布君、苏惟楚

封面图来源:图虫创意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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