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拒绝嫁给强奸她的罪犯 却遭全社会的侮辱(组图)

昨天是国际三八妇女节，在Reddit上，网友们讨论起了一来自意大利西西里的女性Franca Viola的故事，一段过了半个多世纪回头看，依然让人震撼的故事：一个女孩起诉了强奸她的罪犯，却遭到了整个社会的侮辱。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性暴力的故事，也是一段关于抗争、关于女性权利、也关于爱的西西里往事。



【强奸犯娶了受害者，就皆大欢喜了？】

1948年，意大利西西里岛一个名叫阿尔卡莫的乡村小镇上，一户农家夫妇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夫妇给她取名叫Franca Viola，非常宠爱她。

随着Viola一天天长大，她的样貌也越来越出众。在当时的意大利南部，女孩进入青春期后不久就可以开始考虑婚嫁问题。于是，在1963年，也就是Viola十五岁的这一年，她经人介绍，与一个名叫Melodia的23岁小伙子交往了半年，然后订婚了。

（Viola）

Melodia是一名黑手党成员的侄子，家里在当地还有点小势力。Viola的父母并没有因此高看他一眼，只是希望他正直善良。

但订婚不久后，Melodia就因为参与盗窃被捕。听到这个消息后，Viola的父亲认为这个未婚女婿的人品有问题，实在不是女儿的良配，于是坚持要求取消订婚。

在当时，取消订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黑手党成员的亲戚，对双方来说面子上都会有点损失。但Viola的父母做到了，之后出狱的Melodia移居到了德国，暂时从Viola的生活中消失了。

（Melodia）

这段经历并没有对Viola造成太大影响，两年后她又遇到了一个男生，两人交往很顺利，开始考虑订婚的事情。就在这时候，Melodia从德国回来了，回到了西西里，回到了Viola家附近。

他听说了Viola要订婚的事情后完全无法接受，试图让Viola回到他身边，不断地纠缠Viola和她的男友。但在父母的保护和拒绝下，Melodia纠缠Viola的企图并没有成功。

眼看Viola不可能“回心转意”，Melodia想出了别的办法：1965年12月26日凌晨，Melodia和12名同伙带着武器闯入了Viola的家里。他们把Viola拖到了汽车中，强行绑走了她。在这个过程中，Viola的母亲、弟弟妹妹们奋力反抗，但都遭到了Melodia带来同伙的殴打。他们不仅打伤了Viola的母亲，还带走了Viola 年幼的弟弟和妹妹。



但Viola的弟弟妹妹们并不是Melodia的目标，所以几个小时后，他们就把弟弟妹妹放回家了。而Viola则被带到了小镇郊区的一个农舍里。这里是Melodia的姐姐姐夫的房子，Viola被强行囚禁在这里住了8天。 8天里，她遭到了Melodia的反复殴打和强奸。Melodia要求Viola嫁给他，但Viola坚决不同意，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反抗，一定会控诉他强奸。

Melodia并不害怕，他的嚣张是有原因的。估摸着小镇所有人都知道Viola被绑架后，Melodia联系了Viola的父母，嚣张地坦白了他绑架和强奸Viola的事情，并逼着Viola的父母同意她嫁给自己。



根据当年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风俗，一个女人如果被强奸了，就变成了“丢脸的女人”，是非常羞耻的。但是，如果她嫁给了强奸犯，那么之前的强奸就不算是犯罪，羞耻也可以被消除。而且，这些观念并不仅仅是存在西西里，甚至在法律中也有体现：当时的意大利《刑法典》544条存在着一个说法，叫做“修复性婚姻”（matrimonio riparatore），就是指让强奸的受害人和强奸犯结婚，这样之前受害者遭到的羞辱就不算羞辱，强奸犯犯下的罪就不算罪了。

这条法律相当于将强奸等同于“违反公共道德”的一种行为，而不是对人身的伤害。Melodia就是凭着对这个习俗的笃定，在强奸了Viola后还敢和她的家人们提结婚的要求。无论Viola是否愿意，无论Viola多么恨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通过这样最邪恶的方式，即将“占有”Viola。

【强奸就是强奸，是犯罪！】

收到了Melodia的消息后，Viola的父母也很着急。他们很担心如果拒绝了要求，Melodia会选择伤害女儿，导致女儿性命不保。

所以，Viola的父亲一方面提出了要和Melodia谈判的要求，并表示自己同意了这段婚姻，另一方面，联系了警方悄悄四处搜寻女儿的踪迹。在1966年1月2日，经过Viola父亲的拖延和警方的搜寻，被藏在农舍里的Viola得救了。这时候，距离她18岁生日还有7天，她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一切都没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Viola和父母）

回到家里不久后，Viola的父亲就认真地问了女儿，是否愿意嫁给Melodia。毕竟，考虑到当地的风俗和人们的观念，嫁给Melodia是最简单地消除Viola身上“耻辱”的办法。但Viola坚决地回答不愿意后，父亲郑重地表示：好，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帮你！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Viola渐渐从被绑架的恐惧中恢复，开始准备起诉Melodia绑架和强奸自己。这在当时的意大利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与此相对的，是人们的不理解。小镇的人们都在等着她和Melodia订婚，在得知了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甚至准备起诉Melodia后，开始了对Viola和她家人的指指点点，并渐渐地升级成了对Viola一家人的攻击：

人们觉得Viola在婚前就失去了童贞，还敢拒绝修复性婚姻，简直让一家人蒙羞、丢脸，而支持她的家人们都是愚蠢不知廉耻的。

 （和警方交涉的Viola）

这些排挤Viola一家人的村民里，到底有多少是自发的，有多少是被Melodia煽动的，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排挤最后演变成了暴力：Viola家里的葡萄园和谷仓都被村民们放火烧了，一家人损失惨重。同时，因为Viola的起诉史无前例，媒体们的报道也随之而来，将一家人推向了全国舆论的中心。但Viola没有退缩，即便除了家人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她可耻、愚蠢，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不爱你，我不会嫁给你。”



人们展开了对Viola起诉Melodia一事儿的辩论，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同情有人诋毁，甚至连意大利的议会议员也参与到了讨论中。Melodia也找来了律师为自己辩护，坚持他没有绑架Viola，只是在和她私奔。



1966年底，Viola迎来了关于Melodia罪行的审判。人群涌向了法庭，全世界的媒体，包括纽约时报、泰晤士报，都派了记者前往报道。



法庭最终判定Melodia有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1年，之后减刑为10年。随他一起前往绑架Viola的同伙中，7人被判4年有期徒刑，另外5人接受了较轻的刑罚。



至少，从法庭上来看，Viola和她的家人，用自己的抗争赢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胜利。

【胜利之后，现实的改变依然漫长】

虽说在Viola赢得官司后，大量媒体都对此事进行了报道，并为Viola的勇敢喝彩，但是在媒体的报道中，人们对Viola的关注重点，不在于她的思想和勇气，而在于她的外貌：报道中，一提到Viola，“温柔”“苗条”“漂亮”的词汇就频繁出现。人们对她的同情和支持，多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思想，又要多大程度是因为她的美丽呢？



与此同时，那个有关“修复性婚姻”的法律规定，并没有消失。无论是在现实习俗中还是在法律里，女人被强奸后，耻辱还是在她自己身上。

这样的法律和习俗，本质上是不把女性当人看，而是当做一种属于男性的财产。所以，当她本身受到损害时，她本人就有“没有保护好这种财产（贞操）”的过错。弥补的方法，就是让“夺走”贞操的人成为自己的所有人，这样就不存在耻辱问题了。至于她作为一个人所受到的伤害，则是无关紧要的。强奸罪因此也不被看做是一种人身伤害罪，从定义到惩罚上都更像是一种“财产侵犯”。

Viola一人的胜利，并没有给这样延续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观念带来太大的改变，但却鼓励了不少女性勇于去和这样的习俗对抗：在Viola之后，当地又有至少4名女性反抗与强奸犯结婚，拒绝“修复性婚姻”。 

可是人们对女性的侮辱并没有停止。之后意大利媒体还做过一些关于Viola案件的节目，邀请了当地的一些男性来评价这件事：当时四个受邀男性都表示，Viola很勇敢，但是他们自己没有勇气去娶这样一个“勇敢”女人。他们表面上同情和赞扬Viola，实际上却依然在羞辱她。



不过，此时的Viola并没有和这样的男性在一起，而是找到了真正尊重自己的人。官司结束一年后，她和自己的青梅竹马，25岁的会计师Ruisi相爱了。作为一名会计师，Ruisi表示自己一直都爱着Viola， 就算因此遭到了不少威胁和侮辱，但他也不在乎。1968年12月的一个清晨，两人结婚了。Ruisi在结婚后公开表示，自己申请了枪支许可证，将用实际行动保护自己的家庭，避免谣言和羞辱再次上升为实际的暴力攻击。

媒体再次为Viola的举动感到惊讶，报道了她的婚姻。



当时的意大利总统朱塞佩和教皇保罗六世都公开赞扬了Viola夫妻的勇气，表示支持他们。

总统朱塞佩甚至寄给了夫妇俩40美元，作为新婚礼物。意大利的交通部运输长也送给了这对夫妻一个月的免费铁路搭乘服务，算是表示对这对夫妻的支持。

世俗的流言蜚语继续流传，但勇敢的Viola和丈夫依然在努力地经营自己的生活。



【缓慢的法律改变，50年后看依然有意义】

结婚后，Viola和丈夫生育了三个孩子，到老都很和睦。而故事最终的结局，也可以算得上完满：1976年，Melodia出狱；1978年，Melodia被人枪杀，人们猜测是黑手党对其进行了处决。1981年，意大利终于废除了“修复性婚姻”的规定，禁止了强奸犯通过和受害者结婚来除罪的习俗。1996年，意大利法律终于将“性暴力”修改为针对人的犯罪，而是不是“违反公共道德”。三十年后，曾经让Viola差点嫁给强奸犯的法律，终于变了。



2012年，关于Viola的书籍《无所不能》终于出版。Viola本人偶尔会出现在媒体的镜头下，依然健康、坚定。



讽刺的是，2017年，意大利籍女演员Asia Argento对哈维·韦恩斯坦提出了强奸指控，并加入到了Metoo运动中时，她意大利老家的公众们却开始指责她，认为她是在进行性交易而不是遭到强奸。

Asia表示，从妇女的角度而言，意大利远远落后于世界其他地区。



不久后，意大利的媒体将Viola的故事再次搬上银幕，一部以Viola为主角的短片《Viola Franca》入围了曼哈顿电影节决赛。

这是用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故事，对如今的意大利厌女文化提出新的控诉和批评。



如今，又是一年三八妇女节过去。人们再次回顾Viola的故事，为她的所遭到的困境感到荒谬，为她的勇气感到赞叹。 但是那个曾经充满了荒谬的年代，其实离我们并不远。如今女性所获得的所有一切平等的权利，也都是无数像她一样的人的奋斗换来的。希望今天的我们珍惜她们奋斗的成果，为更加平等的未来努力。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