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售罄”不是真卖完了?销售商气发抖爆料(组图)

作者 | 彭程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9级研究生

地区 | 湖南永州

今年春节期间流行一句话：送红包，不如送口罩。

疫情之前，谁能想到最紧缺的日用品竟然是口罩？！出门，必须要戴口罩。按照医学常识，佩戴四小时后，一次性口罩已经基本失效。

但很多人不得不反复使用一次性口罩。原因很简单，口罩买不到。

大年初一之后，湖南永州几乎所有药店都在门口贴上“口罩已售完”“没有口罩”的说明。



疫情导致口罩需求大、物流难，这些都是一眼可见的。

但我从一位民营医院的朋友那里得知，这些“口罩已售完”告示的背后，恐怕还有不少隐情。

张晨是我的学妹，湖南永州人，从临床医学专业大专毕业后，就回到父母开的一家县城民营医院工作。她家开的医院不同于一般的私人诊所，是面向全县开放的合法的民营医院，还能够为患者做一些小手术。

平常该医院不对外出售口罩，但口罩需求的突增，让张晨产生了在自家医院出售口罩的想法。1月21日以后她开始以3块钱的价格售卖口罩。

张晨算了一笔账，平常购买一个医用口罩的价格大概在5毛钱到1块钱之间。

过年前，她第一次进货，非医用口罩的进价就已经涨到了1块5，医用口罩也涨到2块3，而后3块5，如今4块2也不一定能进到货。疫情撞上春节假期，物流基本停顿，张晨想进货的话，就要开车几百公里到东莞、深圳拉货，而且还没有现货，得自己掏钱在外地住两天才能“等”到口罩。

按照张晨第一次进货的价格，医用口罩当时进价2块3，算上来回车费、住宿费和利润，她对外卖3块一个。结果被人举报，骂她发“国难财”。

“黑心诊所加价卖口罩，发国难财，我们去举报，弄死他们”，张晨所在县城下面一个村子的村支书在一个三四百人的微信群里，指名道姓地批评张晨家开的医院。

张晨看到信息时，气得发抖。2月8日，我问她卖口罩的事，张晨一连发了十几条微信，诉说苦闷。她说：“口罩哪怕卖到5块钱也是费力不讨好，哪里是发国难财！”



2月16号，永州某县城口罩价格已涨至6块

大年三十后，口罩进价迅速突破4块，张晨遂决定以5块钱一个对外售卖。她认为5块钱的价格是合理的销售活动，那些动辄定价十几块的才是赚黑心钱。

我另一名高中同学潘洲，在永州一个县城正规医院从事医护工作。她也认为，疫情期间，一次性医用口罩售价五块钱是合理的。



作者与潘洲的聊天记录

但张晨这一次遭遇的就不仅仅是被人骂这么简单了，而是直接被人举报到了工商局。张晨被工商局调查，接受了口头警告，并被勒令禁止销售口罩。

自此，张晨家的医院不再对外销售口罩。

剩下的口罩，就免费发放给来看病的人。有时候病人拖家带口来，没有任何防护，张晨只好连病人家属也一并发口罩。虽然是免费发口罩，但为了避免再惹麻烦，医院要求每个领取口罩的人拿出身份证拍照留档，以备工商局审查。

两天不到，她家医院卖口罩赚来的钱，就因为免费发口罩，又全部赔了出去，还亏了不少本钱。

看到领取口罩的人越来越多，张晨一面是亏钱，一面还心生害怕，怕没领到口罩的人会不会报复性地散布谣言。

与此同时，之前曾批评张晨涨价卖口罩的村支书又以采购的名义联系张晨父亲，询问是否还有口罩卖。这一问，让张晨更加小心谨慎。与家人商量后，她决定自此医院干脆不卖也不发口罩了，大家太平。

从1月28日开始，张晨家的医院和全国千千万万小诊所、药房一样，在门口挂起了一块“口罩已售完”的牌子，再也没摘下来。

还剩下的口罩、酒精，她都以丈夫王涛的名义捐给了县城定点接收感染新冠病毒患者的医院、公安局，以及那名村支书所在的村委会。之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张晨联系到该村委会，向村干部解释了口罩的成本，村支书这才在群内重新做了解释，声明张晨他们家并不是恶意涨价。

张晨家的医院不卖口罩了，但找她买口罩的朋友、熟人还是络绎不绝，毕竟知道她家是开医院的，总归有渠道。

“我没有办法，每天都那么多人想要，我只能再去进货”，虽然拿货更难了，但来自朋友的请求，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又通过自己的渠道进货，然后在微信朋友圈里卖。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张晨与老公王涛在2月14号赶到长沙，以4.2元的单价一次性进了3万个口罩。

回到家验货才发现，口罩是脏的，标着仙桃产却不知倒了几手。

他们又连夜赶回长沙把所有货都退掉。“我们要是真的想吃这碗黑心饭，一天我就能把所有口罩卖完，何必退掉？”这一趟下来，光是油费就赔了两千多。张晨2月16日凌晨一点多才回到家，一觉睡到下午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张晨收到的劣质口罩，白色系绳已经发黑



该批口罩的产品合格证上标着“仙桃”（生产日期为2020.2.2）

一般来说，口罩的流通环节是厂商-经销商-销售员-药店，药店之间也会相互倒卖口罩。“在我拿到口罩之前，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被倒卖了多少回”，张晨说。

张晨和丈夫王涛不敢再掉以轻心。

疫情期间，国家号召不要出门，王涛还是每天都出门找货源。只要有人说哪里有口罩，他就会去看。但他发现，那些声称有现货的人都是“差壶子（骗子）”，口罩质量都不行，“十次看货，八次质量都不过关”。

此外，送货的物流不会等人，货要是半夜两点半到，人也要两点半去提货，不提前守在提货点，就可能被其他人“截胡”，哪怕交了定金，去晚了也一样拿不到。

“发国难财”现在是张晨最讨厌的一句话。“口罩加价一块钱就被举报，免费发放口罩的时候，却没有人为我们说一句好话”。

从年初一到初七，永州一直在下雨，为了进货，他们冒雨去提货、验货，好不容易确认收货也不敢公开售卖，时刻害怕自己背上“奸商”的名号被查处。

1月25日，陕西省凤翔县仁和堂药店将进价19块钱的N95口罩以25元售卖，遭到举报后被吊销营业执照。看到这则新闻，张晨觉得老板太冤了。节假日跟疫情撞在一起，工人工资成本、物流成本上升了多少，没有人考虑。举报的人只想着以前口罩卖多少钱，有关部门也不考虑口罩涨价背后的苦衷。



凤翔县仁和堂被处罚的通知

“这些药店、诊所要真想进口罩，应该还是能够进到的。其实不是药店没有口罩卖，而是风险太大、回报不高。一旦被处罚，家里有几百万都不够赔的。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做这件不被理解的事情了。”2月16号，张晨从长沙退货回来后，这样说道。

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