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料进不来 卖不出去 湖北4亿家禽千万头猪惨了(图)

如果不是大年初一（1月25日）公司采购打来的一通电话，方圆（化名）以为，疫情只是武汉的事。

方圆的公司，是一家新三板的上市公司，也是湖北的龙头企业，下面有饲料企业，有养殖，也有物流。他本人还兼任湖北省家禽业协会的副会长。

不是拜年，不是道喜，而是告急，从东北发来湖北方向的饲料原料车皮都停了，码头也遭遇同样的问题，江苏沿江的码头，湖北方向全部停运。方圆放下电话，立刻跟省家禽协会、饲料工业协会反映情况，但效果并不明显。

"救救这些猪和这些鸡吧！"听了一个北方朋友的建议，他在公众号发出了这篇求助的文章。




"湖北是畜牧大省，每年消耗饲料1069万吨（2018年数据），每天需要大约3万吨饲料，这些饲料原料大部分从长江水道和铁路源源不断地进入湖北，一般年份正月初五、初六各种配套产业都陆续开工，但今年由于防新冠肺炎，所有物流通路全部堵死！""再过几天这些猪和鸡就要断粮了，这些猪鸡就会面临饿死的境况，大多数养殖企业就会面临破产、关门；很多企业、农民会抛弃猪、鸡，加大疫病的复杂性；打造了许多年的菜篮子工程也会毁于一旦；上百万从业者面临失业……"

求助很有效，据他说，后来国家发改委主动打电话向他详细了解情况，协调中储粮有针对性进行放粮以及组织上游食用油企业复产；原来卡在途中的玉米、豆粕等部分饲料原料已经从水路进入湖北，并连夜开展卸货作业；农业部也下文："不得拦截饲料运输车辆，不得封村断路"。

本以为情况会大大好转，但是随后的几天，给他们运饲料原料的司机回到河南后就被隔离，他们运出的鸡蛋车被贴了封条，运送出的鸡苗没人愿意养，发往广东的货车不让下高速……地方各个关卡的谨慎，来自多方的抗拒，虽然他能理解，但仍大大超出了想象。

"国家各个部委都出台了相关政策，但是在各地的口径不一样，所以还没落实到位。"目前的饲料原料，还是只能保证三天，他不知道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进不来"：饲料原料被堵截

行外人不了解，饲料企业的原料库存为何如此紧绷。

"饲料企业的备货，不是备到仓库，而是备到合约。也就是说，我们很多原料储备都是在途，整个湖北省一个月需要的3万吨原料中，有2万吨都在船上，可以说水运就是一个流动的仓库。"方圆介绍，江苏的沿江港口，船的运力都是几万吨级的，在南通、江阴、南京等港口大船被调成装货1000-3000吨的小船后，再运往湖南、江西等地。整个水路通道运送的原料，占整个湖北畜牧养殖业的70%以上。

水运通道断了，方圆立刻联系车皮调运饲料原料，但是只装了一两个车皮后，开往湖北方向的陆运也被叫停。

目前，他们储存的饲料原料只能支撑三天，三天以后，饲料就会断供，就会出现他说的鸡、猪断粮和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大批的畜牧养殖企业正在遭遇相同的困境。1月29日，湖北省农业农村厅《关于协调解决我省饲料原料运输困难的请示》中显示，因交通管制，有将近19万吨的在途饲料原料目前无法进入湖北。"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省库存的商品饲料仅够维持2至3天，从1月29日至2月底，全省饲料原料(豆粕、玉米等原料)缺口近60万吨。"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四处联系，怎样才能找到更多的饲料原料。

按照惯例，每年春节后都在初五开工，在春节前一般会准备15-20天的原料，包括在途。

"放假前我们认为疫情是跟我们无关的事情，即便是武汉封城后，也还认为跟我们所在的黄冈没有太大的关系，至少跟湖北以外的省市地区没关系。"他坦言，当时大家都没有预判好，没想到这次疫情会影响到全国如此大的范围。

其实在写求助信之前的两天，他曾经跟湖北省家禽协会和省饲料工业协会反映过情况，大家也都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有关部门也都呼吁过，但是没什么效果。即便是农业部发文后，效果也有限。

现在的情况是，以前所有的按部就班，都成了不确定性。

2月8日，从河南送饲料原料到武汉的车，司机回去就被当地隔离了，这不是个好信号，再这样下去，后续还有多少货能送进来，就更难讲。

"每天的情况都在变化，饲料企业需要的原料不只一种，今天没有玉米了，明天没有维生素了，后天没有石粉了，上游的很多企业都没开工，油厂、石粉厂、酒精厂，等等，"他叹了气，"这些基本的原料都随时有可能断掉。"

2月1日，经过各方协调，他们得到第一批原料，饲料厂开始生产，每天产能在1100吨左右。"不过，我们公司的情况不具有普遍性。"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他坦言。

"如果连我们都面临这么困难的情况，那么湖北的绝大部分企业面临的状况恐怕只会更糟。"他说。就他掌握的数据，湖北省400家饲料企业截止到2月8日，不超过50家开工，占比不到15%。很多同行向方圆求助，他说，我自身都难保，自己的原料都不够。"反过来我又向没开工的企业求助，跟人家商量反正你也不开工，能不能把储存的原料借我用一下。"

如果后续原料供应不上，他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这种担心并不是一家企业的难题。媒体报道称，2月3日，湖北省家禽业协会会长杨砚就曾表示，湖北中小型养殖企业饲料短缺问题依然严峻，行业总体上饲料还是紧缺。中储粮给了几万吨粮，但水路运输远水救不了近火，码头大多数没有复工，找工人上班卸货也有难度。湖北省家禽业协会监事伍志敏在随后两天证实，豆粕玉米等原料此前是输入了一部分，但随着疫情的变化，后续是否能持续还不清楚。



2月5日，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农业农村部协调公安部、交通部等相关部门下发了紧急通知，严禁各地未经批准擅自设卡拦截、断路阻断交通等违法行为，维护"菜篮子"产品和农业生产资料正常流通秩序，支持饲料企业、畜禽养殖企业加快复工复产。

为了缓解湖北省饲料短缺的问题，中粮贸易组织了玉米货源11万吨，其中，4.5万吨已在2月6日发往湖北；国家粮食交易中心2月7日向湖北省专门投放了15.5万吨玉米。农业农村部协调中国油脂协会组织了15.4万吨豆粕货源，已有8万吨货源开始对接产需双方，不日将发往湖北。

"出不去"：鸡蛋积压，禽类被活埋

方圆名下公司下属的5家饲料厂生产的饲料能养活1000多万只家禽。相关统计显示，湖北省有近3.63亿只存栏家禽、1692万头存栏生猪。

如今这些家禽和生猪在断粮之前，正在遭遇更为尴尬的处境。

此前，已有多地发文，禁止湖北籍车辆和人员入境，一律劝返，所以才有了在高速公路上流浪数天的货车司机。

"就在昨天去（江西）乐平（运送）鸡蛋的车，被贴了封条。"方圆说，"很多地方现在看见湖北牌照的车，就会一律拦下，然后劝返。"

对此，小企业自然无计可施。

湖北荆州市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和荆州新闻网、云上荆州合办的"e线民生"上，诉求人邓＊＊发出信息，"我是荆州市沙市开发区人，在潜江浩口镇租的人家鸡场，生产的蛋品销售于荆州市两湖市场，目前由于疫情原因两湖市场没办法上我这边调鸡蛋，现在鸡蛋积压在家卖不出去就没有资金进原料，现在面临鸡断粮，恳请相关的政府部门能不能帮我给鸡蛋调运出去。万分感谢"。

但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处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工作的非常时期，为了防止疫情的扩散，政府采取了必要的交通管控措施，请与当地政府联系，请求协商解决。"

大企业也面临同样的境况。跟方圆同在黄冈市浠水县的养鸡大户马国强，养鸡场里约有20万只蛋鸡，每天大约产出15万枚鸡蛋。他对媒体表示，春节过后到2月7日，只运出了两车鸡蛋，1月25日开始，鸡蛋几乎都运不出去。



据湖北省家禽业协会相关负责人称，从会员的反馈看，湖北家禽业普遍面临产品销不出去的问题，鸡蛋积压比较严重。约有七成会员反映，腊月二十八（1月22日）以来自己的鸡场就没有卖出去过鸡蛋。

"现在鸡蛋成本大概是每斤3块5到3块6，现在价格是每斤2块到2块2，平均一斤亏一块多钱，一万只鸡每天就亏1000多块，还不一定能不能卖出去。"方圆说。

受更大影响的是肉鸡行业。

方圆介绍，肉鸡的供苗大概是蛋鸡5倍的量，如果加上鸭和鹅，至少是6倍的量。鸡苗不让运，只有埋了。"肉鸡、肉鸭42天就出栏，运不出去不能卖怎么办？只有埋了，已经有不少企业埋鸡了。"方圆说的情况，已经有多地的养殖户正在经历，疫情开始后，已经有人为了降低损失活埋了几十万只鸡苗。

运不出去固然是原因之一，即便运出去，也没人要。

湖北省东南部蕲春县安旺元鸡场，原本计划在2月12日从武汉莱德生态农业有限公司引进一批鸡苗，数量是51000只，莱德公司相关通行证和检疫证都已办理完成。但蕲春当地村民听到信息后，不让武汉送苗车通过，并要求当地村民不准上班，而且该场职工听说是武汉的鸡苗也不愿意养。

同时兼任湖北省家禽业协会副会长的方圆，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实在没办法只能埋了，找个地方，挖个大坑，不然能怎么办。"方圆说。



国家发展改革委副主任连维良在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说，为保障各类支援湖北的物资顺利进入，对相关车辆"不停车、不检查、不收费"，优先通行。

"政策传导到地方，还需要时间，从省市到县、镇、乡村，层层关卡。到现在还有的地方有政策，看到路上有湖北跑的车，（向有关部门报告后）就奖励钱。"方圆表示，按照现在的情况，武汉莱德公司每天亏损至少30万元。

吃光库存：一个月后的餐桌怎么办？

"我们物流企业的货车司机，上岗率不到30%。"这对于方圆来说是个大问题，"当然希望物资运输通畅是我们最迫切的需求，而保证更多的货车司机上岗同样重要。"

为了减少疫情扩散，保证开工安全，他们厂只有30%的人上岗，"外省的员工我们不允许返厂，都让在家等通知，等疫情减弱再说。"

和所有复工的企业一样，方圆也怕厂里出现疫情。把上岗的工人压缩到30%，口罩、测体温、湿纸巾、消毒液，食堂消毒，吃饭每人一张桌子，这些该做的措施都做了。"每个工作面上就一两个人，离得很远。收钱、开票都变成远程，对方打款给我们，我们开好票后放在货里一并发出。"

他和公司的很多高层都连续多日没回过家，一是怕把病毒从厂里带回家，也怕把病毒从家里带回厂。

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唯独货车司机没办法解决，没有司机，即便是关卡打通，货也没办法运出去。

"这样下去，一个月后，就会对普通人的餐桌产生影响。"方圆说，屠宰场很多没有开工，冷库库存不会超过一个月，养殖场的鸡、鸭运不出去被埋，"供应量肯定会大幅减少。"

规模大一点的养殖场可以让肉鸡的出栏周期从42天到延长60天，顶多多点损失。现在每只肉鸡大约亏16元，"现在有零星收的，3块8一斤的成本，只出1块5。"方圆表示。

此前，有分析人士对媒体表示，"目前家禽行业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很多基层防疫措施加码，导致活禽不能运输、屠宰企业不能开工。如果不紧急采取措施，大批家禽养殖企业和农户将会破产，同时由于产能大幅减少，将导致下一轮的家禽价格大幅上涨，影响菜篮子供应，影响民生。"



2019年11月，被很多业内人士称为肉鸡行业的"高光时刻"，肉鸡从1.9万元/吨的价格一路飙升至2.9万元/吨，"有些养殖场经营户迎来了销售旺季，一批批肉鸡被高价送往冷藏厂。"报道称，对于销售商户来说，"价格涨得离谱"。

一位业内人士对上述媒体分析，"江苏、北京、上海、天津和重庆等地，有很多大型的冷冻肉品批发商，每年9月份，是全国各大学校食堂、企业等用肉较多的季节，随着猪肉的涨价，很多人用鸡肉代替，造成鸡肉供需不平衡，有些大型批发商趁机抬高价格，将冷藏厂的肉制品全部收购，这是10月份冷冻鸡副产品大幅度涨价的主要原因。彼时这位业内人士预计，再过一个月，肉鸡价格还会上涨。"若鸡苗数量还达不到市场供需平衡，价格再涨也是必然。"

如今在疫情影响下，肉鸡的供应自然比此前预计的要大大减少。

"但恢复起来也很快，"方圆说，"种鸡企业都看得很清楚，会看到后面的缺口，所以不会卖掉种鸡，后期如果快的话，42天的期限可以缩短到30-35天，就可以有肉吃；蛋鸡行业受影响更小，只是行情差。大企业没问题，只要资金链不断，很快可以缓过来，小企业就不行。"他估计，这次疫情将洗掉很多小企业，就像上一轮猪瘟一样。

2月12日，国务院印发《关于压实"菜篮子"市长负责制 做好农产品稳产保供工作的通知》。"希望各地能尽快落实，物资运输按规范放开，保证通畅。"他说，"还有，希望疫情赶快过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