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口述:3天只吃1顿饭 产房只剩30ml酒精(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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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 | 记者 陈思众

距离九省通衢的武汉市“封城”,已过去大半个月。在此期间,由于管理盲点造成医用物资分配不公允、信息不透明等问题,湖北和武汉红十字会陷入舆论风波。

风暴之外,民间自发组织的力量试图以点带面,将人们在焦灼中捐出的一笔笔款项转化为实际物资,交到医务人员手中。



这群人第一次接触公益,因为这场疫情,不知不觉被无数人的爱心裹挟向前。他们为各大定点医院和社区捎去了近万套防护服和口罩,上千份医用手套、鞋套、护目镜等物资。但同时,他们也因为没有经验而遭到“诈捐”质疑,最严重的曾被人肉搜索、网络暴力。

这是他们的故事。



“浙武抗毒联盟”的志愿者们

1

“三天没出过卧室,

吃光了手边所有的巧克力”

1月24日,除夕夜。和大多数迎来寒假的大学生一样,康熙源在客厅陪家人看起了春晚,一边在社交网络上更新感想——“天呐,郭兰英老师都来了,今天的春晚太好哭了吧”,“穿旗袍的小姐姐太美了!”

但和千篇一律的喜庆旋律不同,朋友圈传递出的另一种信息让她隐隐意识到,今年的春节不似往年。

康熙源今年22岁,就读于浙江音乐学院。新冠肺炎疫情公布以后,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待在家中不断刷新微博,间或在朋友圈转发求助截图。

她没有料到的是,就在除夕夜,她和朋友的一次平常举动,会将她和远方那个风雨飘摇的江城联系起来。

屏幕中的歌舞表演正劲时,她收到了师妹张萌格的私信。张萌格通过母亲联系到一名在武汉的医生,对方表示目前医疗物资确实紧张。得知此事后,张萌格辗转在网上检索了许多信息,找到了一批能够发往武汉的防护服资源。但仅凭她个人的力量,无法承担全部款项。



倒计时的钟声敲响前,张萌格组建起一个微信群,以“团购拼单”的方式,凑齐这部分防护服所需的款项。到次日凌晨1点,群内已召集了217人。 凌晨3点半,群聊人数已接近500,捐得的全部款项足够购买1163套防护服和18100片医用外科口罩。



毎收到一笔捐款,康熙源就在本子上划正字统计(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大年初一,康熙源在朋友圈发布了几段视频。画面中,武汉当地的志愿者从邮政大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箱箱医用物资。

“目前已经捐出2500+防护服和430+盒口罩!物资已经送到疫区,武汉加油!”她在描述栏这样写道。



武汉前线的志愿者拍下了协和医院物资捐赠现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得知物资确实直接发往了医院,义捐群内的一些捐助者将此消息口口相传,来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在那几天淹没了康熙源的微信。3天内,500人一个的义捐群很快扩张到了5个。组织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浙武抗毒联盟。

自那以后,康熙源手机上的信息就没有停过。

“忙得很夸张,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我只吃了一顿饭。”

连续三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回微信。卧室里放了一盒很大的费列罗巧克力,饿了就从里面胡乱拿上两颗。时间在那几天走得尤其快,等到三天后,巧克力盒子空了,各项事务也都落实得差不多,康熙源才踏出卧室房门,正儿八经上餐桌吃饭。

在捐助高峰时,康熙源和张萌格总共找了26名志愿者,分为物资对接组、医院对接组、记录组和机动组。

物资对接组每天在各大电商平台和社交平台汇总物资信息,在筛选出符合标准的医用物资后联系商家,向对方索取“三证”——商品图片、生产许可证以及产品规格,尽可能保证产品非假冒伪劣。



初步核实产品信息后,他们会将上述图片发送给医院对接组,若医务人员确认可用且有需求,就确认订货数量,联系统筹组。

2

“封城后,

仙桃第一台带物资进武汉的车”

志愿者团队里,大多都是95后和00后,有志愿者写下这样一段话:“物资在那里,不动,就没有价值;医院在那里,不能动,但缺物资;那么多爱心人士自己在家隔离,爱心送不到。我们所做的,就是把这三方联系起来,搭起一座桥梁。”

浙武抗毒联盟筹款购买的第一批防护服,来自700多公里外另一场无心插柳的募捐活动。

武汉人张涛,40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个理发的”。出于职业需要,他的微信个人号里加了将近4000名好友,各行各业都有。



张涛运送物资途中与其他志愿者的自拍(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1月24日,武汉市24家医院由于物资告急,相继发出公告向社会紧急求援,征集包括护目镜、N95口罩、外科口罩、医用帽、防护服、防冲击眼罩等物资。



武汉市多家医院1月24日发布公告,向社会紧急求援。

当天上午,张涛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布防护服相关信息,赶紧私信询问,对方向他提供了一个仙桃市厂家的联系方式。得知张涛直接向医院捐助,工厂老板表示,自己有一批美国标准(ANSI/AAMI PB70:2012)的防护服,目前囤积在仓库内,愿意以20元一件的单价卖给他。

当时距离武汉“封城”已经过去一天,仙桃市能否放行、武汉市高速入口让不让进,都是未知数。所幸,张涛口中“热血”的工厂老板安排了自己厂里的车,花了近一天时间在仙桃开了通行证,载着5700件防护服向武汉疾驰而去。

1月25日凌晨3点,因为不清楚封路究竟会带来多大影响,张涛和几个志愿者急匆匆赶到了高速路口,当时的最低气温只有3℃左右,天还飘着小雨。按照一般路况,仙桃开到武汉只要一个半小时左右,但因为路上核查耽误了太多时间,志愿者们一等就是5个多小时。

天光大亮的时候,来自仙桃的车灯终于近了。群里一位在中国邮政工作的志愿者开来了绿皮大车,大家就这样把第一批防护服接力搬进了后备箱。



志愿者第一次搬运从仙桃运来的医用物资

“当时仙桃一辆车都没出来,它是封城后第一台从仙桃带物资进武汉的车。”张涛回忆说,满载着防护服和医用帽的大车迎着风雨飞驰在空荡的公路上时,“我就觉得自己干了件可以和我儿子吹一辈子牛的事儿。”

1月25日下午,绿皮邮政大车如约停在了武汉协和医院的大门口,各大医院的医务人员蜂拥而至。

3

“遭百万粉丝博主质疑,

边哭边看完了视频”

出乎整个志愿者团队意料的事发生在2月1日上午,有捐助者在微信群说,在视频网站哔哩哔哩(简称“B站”)看到一则关于他们的举报视频。这条视频名为“偷偷把假口罩捐给医院?这个‘慈善组织’背后的真面目”,被删除前,累计获得约54万次播放量。



B站视频博主针对浙武抗毒联盟发出的第一个质疑视频,目前已删除

发布该视频的博主“温柔JUNZ”表示,有两位捐助者向他爆料,希望他可以调查浙武抗毒联盟是否涉嫌诈捐。

康熙源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这支长约6分钟的打假视频,映入她眼帘的,是弹幕里的谩骂、指责和人身攻击。

在未联系任何一位内部组织者或志愿者的情况下,视频提出几大质疑,包括货源造假、护目镜价格虚高、转账记录不透明等,直接指控浙武抗毒联盟“为了牟利,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在视频最后,博主表示已作报警处理。

康熙源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关掉这支视频的:“我整个气到崩溃了,一边看,一边哭。我本人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做这件事,也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自己还垫了一部分钱进去,却遭到这样的诽谤。”

为及时止损,她在当天中午通过各种途径联系到了“温柔JUNZ”和爆料的捐助者,从下午2点一直沟通到次日凌晨。

康熙源告诉“温柔JUNZ”,视频中关于口罩货源的聊天记录截图并不完整,在和院方确认该批口罩不符合标准后,她已告知物资对接组不予购买,并出示了完整的聊天记录。在双方协商下,该视频博主同意删除言辞激烈的原视频,并发布一条澄清视频。

京衡律师上海事务所律师邓学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第35条规定,捐赠人可以通过慈善组织捐赠,也可以直接向受益人捐赠。一般来说,捐赠金钱和合格物资,对于捐赠者来说不可能构成违法。

让志愿者们再次措手不及的是,第二条视频内,对方继续将矛头对向了浙武抗毒联盟采购的护目镜价格虚高的问题,并出示了在某电商平台找到的同款代尔塔MURIA1护目镜:“它在正常的采购价格下,单价是6.3元。”



B站视频博主针对浙武抗毒联盟发出的第二个视频

与6.3元的采购单价相比,50元确实显得昂贵且不合情理。但事实是,在询问了近百家电商平台的店铺后,物资对接组几乎找不到能够短时间内发货的商家。随着节内人工费和材料费上涨,一手工厂给出的货品价格最低也要翻倍。

医院对接群内的一些采购人员也表示,防护服的单价在20元到80元的范围内都很合理。

“为什么一个人在做好事也要被大家抨击?”康熙源事后问她的妈妈。

“做公益的组织没有一个是不被抨击的。”妈妈这样劝她,“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就不用在意别人怎么在背后说你。”

此前,统筹组每采买一批物资就会将转账记录公示在群内,但由于缺乏人手,迟迟未能给出详细的捐款总账目表。康熙源明白,这或许是捐助者内心忐忑的原因。她在群内发布了道歉声明,并花了1天时间整理出了捐款明细,又花了3天时间让捐助者核对金额和姓名,最终敲定出了总账目。



2月3日,浙武抗毒联盟在群内公示的捐款总账(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这件事情并不会影响我的初心,但是会提醒我,以后做公益要更加完善的地方。我一定会去注册机构,并且找到很出色的财务团队,再也不会给别人落下话柄。”

4

“产房里只剩下30ml酒精,

护士还没开口就先哭了”

顺利把第一批防护服交到医务人员手中后,张涛逐渐发现捐赠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他在网上看到武汉市第九医院物资高级的公告,便赶紧按照上面的联系电话打给物资科,对方却表示,不接受未经红会登记的民间捐赠。

但另一方面,医院对接群里不断有新的医生和护士进群求助。

——“跪求一个护目镜,能想到办法不?你给我一个潜水镜我都接受。”

——“哪怕一盒口罩也可以!主任他一天没吃没喝,不敢出实验室。”

由于民间力量能够筹集到的物资仍然只是杯水车薪,张涛不得不在群里按紧急程度筛选符合捐赠条件的医疗团队。他看到一线医务人员发来的视频里,有医生套着黄色垃圾袋充当防护服,有医生把鞋套戴在头上充当医用帽……“真的难以想象”。

让张涛心里最难受的,是1月26日凌晨2点左右接到的一通电话。 张涛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话筒那头的人嚎啕大哭。

对方是咸宁市通城县妇幼保健院的一名护士,她告诉张涛,因为医院里没有防护服和护目镜,大家都不敢回家,有的人连吃饭都成问题。但让她迫不得已打出这通电话,最根本的原因是产房只剩下30ml的酒精了。

张涛得知后,便立即联络物资对接组。1月26日下午,该医院和通城县其它几个医院纷纷派车赶到武汉。



张涛朋友圈

“从通城县开到武汉要2个小时45分钟,他们就开了辆救护车过来拿了一点防护服、十几瓶84消毒液和十瓶酒精。真的难以想象那个情况得急迫到什么程度。”

5

疫情中,

这些普通人是一股热风

1月29日,浙武抗毒联盟结束物资捐助行动。根据2月3日群内公示的账目,志愿者共募集到善款177602.86元,支出178597元。 为武汉、萧山、南昌、临安、江西等地25家医院的一线工作者提供医用物资共计27391件。

医务人员打来电话时的彷徨无措,收到物资后一句简单的“很厚实,谢谢你们!”,在康熙源心中烙下了深刻的感动。在群里,康熙源为共同奋斗了13天的志愿者团队写下了溢出屏幕的感想。

“我还是相信,中国的年轻人可以像鲁迅说的那样,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她在朋友圈里如是写道。



部分医院的接收捐赠证明(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而在武汉,从除夕夜一直到2月2日,张涛一直都处于满负荷运转的状态。每天9点,车队志愿者就会给他打电话,事项繁杂:核对车辆牌照、通行证、接车的时间地点、对接人的工作证和身份证。

最早送完物资的一天,张涛记得是深夜11点多,凌晨结束送货则是家常便饭。志愿者回家后,会将24小时内的物资清单、转账记录以及第二天的安排汇报给张涛,再由后者汇总核查,等这一系列工作结束,天也亮了。

1月31日,张涛在搬货的时候感觉肋骨被顶了一下。当时还有许多捐给医院和社区的物资没有对接,他觉得不妨碍活动,就忍着没上医院,硬撑了三天。2月2日早上10点左右,他才第一次去医院拍了片,诊断结果表明,他的左胸有一根肋骨骨折。



张涛意识到,单纯靠民间的力量,或许仍是杯水车薪。

1月27日,他组建的志愿者团队“江城儿女”停止募捐。原本打算落实所有物资就休息一阵的他,至今仍然收到来自医院和社区源源不断的求助信息。

——“呼吸内科基本都没有防护物资了。”2月10日下午,他收到了武汉某定点医院一位医务人员的私信。

“兄弟们,动起来!准备接收物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涛在志愿者车队群里,再次活跃了起来。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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