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离开武汉的人 看看他们的年关24小时(组图)

显微故事/腾讯 0


1. 爸爸不再买狗肉

我从没想过要逃出去,这个时候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被感染,就不给全国人民添堵了”,许昕悦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32岁的许昕悦老家在武汉硚口区。11月底,她裸辞了北京的工作,回到武汉老家休息。

往年许昕悦的妈妈都会在过年前,去离家5公里左右的华南海鲜市场备年货。但今年因为许昕悦说想吃点别的,妈妈就去了另外一个市场。“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没去”。

“我的朋友们在武汉吃野味是很普遍的”,许昕悦的爸爸一直有吃狗肉的习惯,常常是几个男人聚会时的必点菜品。在疫情没爆发以前,许昕悦的爸爸还在考虑今年要加哪些野味在年夜饭的菜单上。

许昕悦的一位朋友在1月初被确诊感染新型肺炎。“因为确诊的早,还住进医院了,但医院那时候就没有床位了,一直睡在走廊”。

然而,从1月12日到16日连续5天,武汉报告没有新增病例。“我们都以为疫情被控制住了,大家都该吃吃,该玩玩”,许昕悦说。

1月17日24时,武汉累计报告新型肺炎感染的肺炎病例62例,已治愈出院19例,在治重症8例,死亡2例。疫情数字陡然攀升。

那天之后,许昕悦的爸爸才第一次戴上了口罩,取消了年前和朋友吃狗肉喝酒的聚餐。

封城以后,许昕悦一家马上盘算了一下之前置办的年货,应该够吃到初七。“但据说封城以后,大家都出门去抢食物了”。

在她所在的硚口区,外卖商家基本已经关门歇业,附近超市的生活物资货架被疯抢一空。“我猜测过段时间,大型超市都要关门了,几乎每一家都在囤食物”。



1月24日南国西汇沃尔玛门口,空无一人

凶猛的疫情搅乱了所有武汉人的过年计划。1月23日晚,央视网发微博号召尽量取消家庭聚会。受疫情影响 春晚分会场取消直播以录制形式进行。

但许昕悦说服不了对春节聚会期待很高的父母。1月22日,他们全家还是去酒店吃了一顿年夜饭。但“酒店很冷清,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每桌都是满的,估计大家都退了”。

最后,许昕悦一家还是戴着口罩,硬着头皮吃下了这顿“很不是滋味的”年夜饭。



吃饭前大家都戴着口罩

原本许昕悦还定了1月22日从武汉去西安的高铁票,打算和丈夫在西安团聚,一起吃年夜饭。但临近出发时间,武汉的病例越来越多,紧接着西安也宣布了有新型肺炎病例。

她打算减少出行的频次,改了直接回北京的机票,“当时我还跟我先生说,咱们都少折腾几趟,直接回北京呆着”。没想到,刚改完机票,武汉就宣布封城,紧接着1月23日晚,武汉机场宣布紧急关闭。

为了能够春节相聚,她还是打算去武汉站碰碰运气,结果武汉站门口站满了武警。



1月23日,武汉火车站南1进站口

这是许昕悦和丈夫结婚五年来,第一次分开过年。

但情况还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一些。许昕悦的先生在美国工作,每年过节会回来续办一次工作签证。今年定在2月6日面签,但目前北京已宣布26例确诊病例、武汉495例、陕西3例,“估计今年的面签也黄了”,许昕悦的先生说道。

许昕悦被困在武汉无法出去,他则滞留在西安并且面临着无法回到美国工作的尴尬情况。“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两个人都健康就好”,许昕悦说。

对于接下来的春节假期,许昕悦打算就在家宅着玩王者荣耀。她说,现在王者峡谷流传着一个梗:

“尽量不要打野,因为不能吃野味。如果要打野,就选兰陵王,因为只有他戴了口罩”。

2. 戴着口罩睡觉

1月初,看到武汉有不明原因肺炎的时候,卢晓莹曾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该不会又跟非典一样吧?”

“本想着观望一下情况,结果到17号都没有病例的消息了,除了泰国日本就零星一点感染,武汉的病例也不多,就觉得没那么严重”。

卢晓莹在北京工作,1月12日带着两岁的孩子返回武汉探亲。“当时不觉得武汉有什么问题,疫情也没有扩展的趋势”, 卢晓莹说,飞机上就一个人戴了口罩,机场几乎没人戴。

结果1月20日,曾参与非典的钟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证实了人传人的情况,并说“现在能不到武汉去就不去”。

卢晓莹慌了,紧接着就是懊悔。卢晓莹经历过非典,那一年她还在北京上大学,“那时候的情况是每个人去不同的宿舍、教室都受限制,每天监测体温,人心惶惶”。

非典时期她还是个学生,但17年后她已经成为人母,“长大了知道害怕了,有了生命力不顾一切也要保护的人”,让她对于这件事情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现在在她的坚持下,全家五口都不出门了。

卢晓莹每日给家人测体温,甚至一度有些神经过敏,一点咳嗽都担心是不是自己被传染了。只要发生过干咳,晚上陪孩子睡觉就戴着口罩。

卢晓莹还要求所有人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回来都必须第一时间洗手洗脸、喷消毒液在衣服上,不然不能碰孩子。

但最让卢晓莹崩溃的是,哪怕封城,了许多不专业的媒体还在宣传一些非科学的防疫办法。

有的媒体发布了某些中药药方可以预防新型肺炎,还有媒体为了规劝当地人自我隔离,用的理由是在家“多喝鸡汤,喝到发汗,体温升高有利于抗病毒”。

“这都是些什么歪门邪道,为了这些事儿我每天还要花很多功夫和爹妈争论”。

1月23日,卢晓莹一大早起来看到武汉封城的消息,马上盘算了家里的年货、孩子的尿不湿和奶粉,大概还够撑个两周,年后就悬了。但还好京东等电商平台上还能买到,如果当天下单,大概三天内能收到。

但“最怕的就是未知,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于是卢晓莹还是赶到了附近的超市抢购。

在去的路上,她发现这天戴口罩的人是以往的好几倍,“除了极个别年长的人,基本都戴了,但就算戴口罩的好像也没戴对,不是N95,不是医用口罩,是那种棉质的保暖口罩。”



火腿肠被哄抢一空





蔬菜和肉已经都被买光了

超市的物价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没有翻倍那么严重,就是过年正常的价格”。

但货架上的肉菜却很紧张。她也不打算挑拣,“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谁知道封城要封多久啊”。



平时的超市人满为患,封城后只开了一个人工结账窗口

回到武昌区的某小区的家里,卢晓莹听到外面已经开始用社区喇叭循环广播,提示大家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少出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禁,只能在家守着孩子,看情况到年后也很难解禁,不知道能不能在加办公”。

3. “封城可以,但还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1月5日,赵正铎的媳妇抱怨最近容易累,浑身无力,去了一趟医院发现都是人,就买了点感冒药在家吃着。

过了两天,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开始发烧,每天傍晚烧到39度,吃退烧药也降不下去,还出现了咳嗽,咳不出痰的情况。

赵正铎联想到新闻上说的不明原因肺炎,觉得情况可能不太好。就带她到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检查,排了3个小时的队,终于拍上了X线,结果显示右下肺间质性肺炎。



发热门诊外挤满了等待看病的人

医生只给开了左氧氯沙星,让她每天来医院输液。

输液并没有让她退烧,反而人日渐消瘦,食欲也非常不好。赵正铎请假在家照顾媳妇,并让父母赶快把孩子接走。

他和媳妇回忆,应该是被岳父岳母给传染的。1月2日,岳父发烧,媳妇陪去医院看过一次病,当时双方也都没戴口罩。

现在岳父、岳母都还在持续发烧,结果他媳妇也倒下了,赵正铎才觉得这个病应该就是那个不明原因肺炎。

“医生给我们测过甲乙流感、支原体肺炎还有各种,但全都是阴性,那时候还没有测试过新型肺炎病毒,但一定没跑了”。

据武汉市卫健委12日通报,2020年1月11日24时,累计报告新型肺炎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其中有一例是赵正铎的岳母。

一直到封城信息刊出时,赵正铎都只能在家守着媳妇,除了岳母被收治住院,其他人都只能在家自我隔离。

“现在医院根本不接收了,因为没有床位”,在被中南医院拒收后,赵正铎只能自己在家照顾媳妇,“我根本顾不上封不封城,我只在乎封了以后还有没有新的医生来武汉救我们”。

“这个病最可怕的就是会聚集传播,而且生病了以后几乎没有自理能力,一定需要有人能够在旁边照顾饮食”, 赵正铎妻子最严重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只能躺着,坐起来就喘,并且只能喝流食,大小便也需要有人帮忙扶着。

赵正铎需要自己下楼买菜,做饭,用料理机打烂给媳妇一勺勺喂。“在家照顾的时候都戴着口罩,喂完饭我也会洗手,她睡一屋,我睡一屋,我怕传染给我我再倒下,就没人照顾她了”。

但赵正铎还是发烧了。1月23日封城这一天,赵正铎发烧到38度,但所幸媳妇的情况反而开始转好,不再发烧了。

尽管赵正铎的媳妇有恢复的迹象,但身体状况依然很差,仅是不发烧而已,下床还是喘,做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打算扛到我撑不住的那天,其他的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4. 有人逃离,有人留守,有人逆行

截止到1月24日下午15:00,新型肺炎在全国确诊已经883例,疑似1073例,治愈35例,死亡26例。

但实际上,还有许多和赵正铎一样的病例目前不能被确诊。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他们不得不留在家中自行隔离,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携带着病毒,下楼买菜,去医院取药,成为流动的传染者。

为了尽可能减少传染者出现在除了医院以外的公共区域,1月23日封城后,武汉市也关闭了市内公共交通、出租车、网约车等一系列交通手段。



也许对于许昕悦、卢晓莹这样的健康人群,这种做法是安全的,有保障的。

但除了新型病毒患者,还有那些需要日常透析的肾病患者、需要长期去医院取药的慢性病患者等,应该怎么办呢?

封城只是阻断疫情的第一步。补充必要的口罩、防护镜、消毒液、防护服等医疗资源,尽快建造出“小汤山模式”的大型集中式医院,是紧接着需要去做的事情。



上海市卫健委已在23日发文,决定组派医疗队赴湖北援助新冠肺炎救治工作。从全市市级医院、部分区属医院和承担传染病救治任务的专科医院中,组建3批医疗队,每批次135人。



上海首批医护人员已赴武汉支援救治工作



曾奉命组队赴小汤山抗击非典的南方医院,也表达了“若有战,召必回”的心声,近千名医护人员放弃休假准备随时回到工作岗位。



河南省胸科医院医生孙玉梅和郑向阳一起来到医院办公室,向单位递交了一份“请战书”,自愿要求前往武汉,驰援抗击新型病毒感染肺炎疫情一线。

在疫情的洪流下,无论是普通百姓、病患还是医生,都是微小的个人,但他们又组成了足以能够和疫情奋力对抗的团队。

不再接触野味、为保护孩子多一层口罩的保障、再或者是为了多拯救一个病患而盖的请战书指印,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又会让更多的人离疾病的困扰远一些。

无法离开武汉的年关24小时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除夕。除了节日的祝福,还有突如其来的疑虑和问候。因为疫情,武汉这座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城市,减缓了运转速度。人们置身被封闭的城市,在各自孤立的单元里,维系着情感的纽带和温热犹存的生活。我们选了几个无法离开武汉的普通人的故事。从这次跨年开始,对他们来说,会更认真沉着地打好这场持久的“心理仗”。


1

 

就在今天,大年初一。一大早方玉就收到了去迪拜的机票退款,数字还挺吉利:11888。

 

去迪拜本来是想在初一后去看在那边工作的老公,前两天她把票退了。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给她带来的责任让这场疫情的压力骤增。好好关在家里,不去人群集聚的地方。当然,也担心给迪拜的老公添麻烦。

 

昨晚娘俩的年夜饭,吃了三个菜,红烧肉、煎蛋、青菜炒豆腐,方玉还给女儿做了一份自制甜品。

 

这么多年过年,她一直觉得春晚是除夕夜的背景音,往年虽然也不怎么看,但电视机一定得开着,有BGM才有节日的气氛。

 

今年本来方玉是无心看春晚的,但听说这次加了肺炎元素,她就想看看它是怎么融进去的。打开电视,从8点第一个节目到零点的合唱《难忘今宵》,还是一样红火的舞台和幕布,一张张脸从她眼前飘过,像有认识的,又像都不认识。唱的什么说的什么,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从21号开始,方玉和女儿窝在家里不再出门开始,眼睛只要睁着,手指就几乎没有离开手机。她需要大量的信息来源,需要与朋友交流互通,才能对外面的世界略知一二。

 

女儿今年初五就满十二岁了。她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昨天晚上,她也照例端着碗到电视机旁,方玉告诉她,“今天是除夕呀,咱们上饭桌吃好不好?”

 

“原来今天是除夕呀?”女儿特别惊讶。

 

以前每次过年,方玉都是带着女儿和父母一起回老家十堰,但今年二老提前回去了。方玉11号送他们去汉口火车站,现在回想一下,她还会有点后怕。好在,到今天正好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毫发无损,她吊着的一口气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两个星期是新型肺炎的潜伏期,它像死神的射程,一次又一次,把这座城市的人心吊起又放下。

 



本来方玉打电话让同在武汉的堂弟来家里一块儿过年,他们在二十九商量好,次日三十一早,他打电话给她说,姐,我要不还是不去了。

 

她忐忑了一下,我好像,也有点胸闷,你还是不要来了。

 

“其实我们两都没问题,在家憋久了,心理作用。但这种时候,肯定下意识害怕给别人尤其是亲人带来麻烦的。”

 

最后还是又剩下娘俩的除夕年。她发了条朋友圈:“家乡不能回,同城不相见,但我们的牵挂在一起……祝福所有的家庭除夕快乐!”

 

冷清是一方面,持续笼罩武汉的是恐慌。无人幸免,也无可厚非。就在前两天,我自己也一度沉溺在那种焦虑和恐慌中。

 

她想,如果孑然一身,按照她的性子,或许甚至会“无所畏惧”,但她现在是个母亲,我还有双亲,责任比压力大,压力来源于未知的恐惧。



 大智路地铁站外,一女子掏出手机拍摄闸口上张贴的停运通知

 

2

 

大年三十这一夜,小雨在姨妈家度过。饭桌上五个人,吃的都是家常菜。吃着吃着,突然有人说了句,“还是干一杯吧,毕竟还是大年三十。”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年。过去一段时间,她发烧,结膜炎,症状相继出现。最严重的时候,一副身体快要散了架。

 

一个月前,在医院工作的姨妈给了她一盒奥司他韦,那是一种对抗流感病毒的抑制性药物,但小雨起初纯粹是为了预防。其实,从12月底第一个病例出现时,她就通过医院工作的姨妈知道了一定的病情严重性,她送了一盒药,嘱咐她一天一颗预防着。

 



事情发生在1月3日,那天小雨忘了吃药,出门后没多久,立马就感到了异样。在路上就开始浑身发冷,头疼,地铁上晕晕乎乎地站不住脚。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走800米路到家了,只好打电话让朋友来接。

小雨家在江汉区,后来很快成为“重灾区”。那天回到家后,她感到整个人骨头像是被抽走了,只好躺在床上,一床十斤的被子上面再加两层,再穿上毛衣秋衣,还是感到刺骨的冷。这时候量体温是39.2°。

 

她以为体温计坏了。也想着,会不会是生理期身体虚弱?但不可否认,“这是我活二十多年发烧程度最严重的一次。”

 

撑到晚上,小雨去医院挂急诊,在候诊厅外面的椅子上等结果的时候,坐不住,躺也躺不住,整个人一个劲地往下掉,意识和身体一样瘫软不成型。

 

医生一上来就问她:“有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市场?”然后给她测了体温,是38.9°,稍降了一些。 

 

但根据医生的意思,不排除甲流和流感等各种情况。一切都还是未知。小雨只好先带着医生开的奥司他韦,口服液和阿莫西林回家了。



知名三甲医院协和医院门诊楼,人皆戴口罩

当天晚上又开始浑身发热,她一层层脱衣服,到凌晨时,体温居然降下来了。次日早上已经退烧了,但还是浑身酸痛没有力气,“像是被爆揍了一顿”。食欲不振,却必须强迫自己吃牛奶鸡蛋,补充体能。

 

小雨开始申请在家办公,但依然反复性头疼、咳嗽,就是没有发烧。直到1月10号,她因为一些别的事务去了趟医院,从下午一点待到三点都待在那里,没有和病患接触。但整个过程,她发觉自己的咳嗽越来越严重。

 

那天回去后,身体上另一症状现形了:结膜炎。听说眼睛可以作为传染渠道已经是后话了。当时小雨想:小时候我也得过眼疾,先观察一阵看看?一天过去了,两天,不仅没有好转,双眼越来越酸痛难忍,睁不开眼,看不了屏幕。同时还伴有唇疱疹,嘴皮上流脓。

小雨再一次把自己塞进人满为患的医院。眼科医生说是她隐形眼镜的问题,但她不信,戴了这么多年隐形眼镜,这个时候出问题?医生一次性给开了三种外用药,让她用正常疗程的两倍量。

 

小雨只好又去找十天前给她看感冒的那个医生,得到肯定诊断:病毒性感冒。但感冒也分好几种,不排除是甲流。那天她忘了带医保卡,没拍成片子,只好回去了。

 

到大年三十的时候,小雨已经几乎没有感冒症状了,姨妈和其家人甚至认为她已经有了抗体,但还是建议她年后去做个CT,她煞有介事地告诉小雨,前几天遇到有一个病人胸部下方疼痛,用CT一查就出来:肺部感染。

 

但是,“对我而言,现在做任何决定,都太难了。”

 

 

3

从19号开始,王励憋在家里一周。一天天没运动,没工作,也没什么胃口。年三十意味着什么?反正不是饱餐一顿和欣赏春晚。王励和老婆分别住在两个房间,她在刷剧,《香蜜沉沉烬如霜》。他在刷新闻,微博和微信。

 

这些天,王励手机里突然跳出很多十几年没联系过的老朋友,表达问候担心的信息把零星的新年祝福重重盖过了,像大雪封城。

 

除夕夜下了一点小雨。王励家住在32楼,站在窗边望下去,整个武汉彷如空城,地面上不见人车只影,冷清清的。

 



王励是08年来武汉工作的,这是他第一次在武汉过年。他还记得小时候在西安老家过年,年三十都要去祭祖,然后回家放鞭炮,挂灯笼,灯笼一直要亮到第二年。除夕夜要蒸包子,包饺子,第二天初一一定是吃饺子的。

 

今天他们夫妻俩吃了碗饺子,但昨天的年夜饭只喝了一碗粥。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但对他来说,“难”的不是没有过好一个年,而是直到今天,他才勉强敢说和老婆死里逃了一次生。

 

老婆是1月10号和单位团建时出现感冒症状的,去了两个地方:饭店和KTV。当晚,王励被她的咳嗽吵醒,他们却也没有太紧张。

 

半个月前的媒体传播,他们还没有紧张到把感冒当死神的地步。王励12月就对这个未知病毒保持了关注,但事实证明,未知带来的恐惧,其扩散程度远低于春运和春节气氛。

 

王励的老婆在互联网公司上班,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工作。她感冒后,王励每天开车送她上下班,直到19号,他自己也被传染了。

 

当天晚上头疼欲裂,平时根本不吃感冒药的他吃了一粒布洛芬胶囊,紧接着是频繁的流鼻涕,头痛,发烧。

 

也正是在那两天,陆续传出新感染人数,武汉的数字也在潜滋暗长。想到孩子还在老家,不管是不是病毒性感冒,都谨慎为妙,他当即就把回家过春节的高铁票退了。

几天自闭在家里,最主要的工作是关心疫情发展。医院,肯定是不敢去的。

 



空下来的时间突然膨胀了,像他囤积的口罩一样大量累积。思绪难免走神回到03年非典。王励是84年生人,那会儿他在西安高中读高三,“当时至少心理上感觉还是很远的地方,年轻小伙子的时候,甚至还有种侥幸心态在里面。但现在我处在疫情发生地,加上十年过去,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时间、空间的压力一下子猛增了。”

 

4

 

为了准备一顿年夜饭,腊月二十九开始封城,笛超就出去囤货,听说眼睛也可能感染,但到处都买不到护目镜,就戴了口罩和游泳镜出门了。“除了视线有点晕,其实密封性还不错。”

 

小区外面整一条街道的门面,仍然开着的只剩下约二三成。一家酒店传出年饭的味道,有人在饭店门口游荡,没戴口罩。

 

门口的生鲜超市里不少标价已经被撤下来了,据说是因为价格不停浮动。笛超正准备对着一块里脊肉开口砍价,旁边一个大爷先声夺人:“这一盘我全要了。”

 

付钱时收银员还说,“平时这些大爷大妈挺刁的,今天都不带挑的。”

 



商贩顶着寒风冷雨在街边兜售口罩

距笛超家不到一公里的菜市场光景就正常了些,至少从人流量来说。菜场外围,目之所及,不戴口罩的人大概占10%-20%。男女老少都有。

 

青菜、鱼肉,其实变动都不大,蒜苗十块多一斤倒的确是有点贵了。小商贩的叫卖变成了:大家都在涨,我家就没涨,(这些菜)都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这座城市会瘫痪吗?这是我们应该生活的时代吗?他当然会想这些问题,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猝不及防闯入脑海。

 

来回四趟,总算把这些天的食材都屯齐了,花了五六百块。米、油盐之外,笛超顺便买了点面粉,最近开始学做面包,想趁这个机会在家练练手。

 

昨晚年夜,他给自己做了红烧武昌鱼,糖醋排骨和胡萝卜炒肉,一个人难免冷清,但心里不会冷淡。

 



笛超从毕业后到现在,两年多都在武汉工作,本来打算回老家孝感过年,但市区开始封城,他不想给家里人带来可能的风险,就留在武汉江夏区。

 

从他家窗户看出去,能看到昨天那家超市,大年初一打开窗,超市还开着门,但街上四下空无一人。

 

 

5

 

对他们来说,从这次跨年开始,会更认真沉着地打好这场“心理仗”。

 

方玉算下来她在武汉也待了有二十年了。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座城市工作,成家,立业。这当然是她的城市,是她的家园。很多人说,现在的武汉像人间炼狱,但是她感受到的,根本不是这样。她觉得现在的全国就像二十天前的武汉,人们在未知中恐慌,但对整个湖北而言,更重要的是从恐慌中抽离出来,保持冷静。

 

她与父母时刻保持联络,他们那个小县城大年初一冷冷清清,但这种冷清是会让人安心的。我爸给我发来视频,一个小货车载着喇叭在街面上循环播放:“千万不要相互串门,一律不准外出,不准走亲戚。”

 

或许,他们没有外省人想象的那么不让人省心,老人们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省心。

 



方玉身边的武汉朋友,也没有说真的纷纷往外逃,他们都知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更安全。警惕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更重要的是避免被负面消息的爆炸牵着走。

前两天,她也一度恐慌,她知道医院失控,人满为患,物资紧缺。脑子里甚至开始反复出现韩国电影《流感》里一幕幕惊悚的画面。她不知道接下来这座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在家这些天,她开始沉淀自己,闲下来时和女儿一起看《爱情公寓》,只想看点开心无脑的。

 

今天她下楼去拿一堆快递,看到戴着口罩扫地的大爷,好像一切都没有中断。

*文中人物为化名。 阅读原文

文章来源: 留园 查看原文
https://www.6parknews.com/newspark/view.php?app=news&act=view&nid=397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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